第三章 旋风炸 1

作者:(美)达希尔·哈米特    更新时间:2013-09-13 10:41:04

奈德·波蒙特从那列带领他自纽约返乡的火车下来时,是个眼神清亮的高挺男子。只有平塌的胸部可以看出身体不甚健康。他一脸好气色,迈着灵活的大步伐,轻快踏上连接月台和平地的水泥楼梯,经过候车室,对服务台后头的熟人伸手,然后穿过一扇车站的门,走出车站。

携着行李在人行道等脚夫的空挡,他买了份报纸。等到出租车载着他和行李驶往伦铎大道时,才打开报纸。他看着头版一则半栏高的新闻:

第二个兄弟被杀害

弗朗西斯·威斯特在其兄死亡地点附近被谋杀

相隔不到两星期,悲剧再度降临北艾克兰街一三四二号的威斯特家族,昨夜三十一岁的弗朗西斯·威斯特被射杀,距离他上个月目睹其兄诺曼被一辆疑似私酒车撞死的街区,不到一条街。

弗朗西斯·威斯特是洛克威餐馆的侍者,根据这椿悲剧的目击者指出,他是刚过午夜下班返家途中,被一部高速冲向艾克兰街的黑色旅行车突击,那辆车驶近威斯特时转向人行道,对着外头开了据说超过二十枪。威斯特身中八枪倒地,几乎当场死亡。据说那辆死亡汽车并未停下来,立刻加速消失在包曼街角。由于目击者的说法互相矛盾,且无人看见汽车里面的人,警方迄今仍未查出那辆车。

威斯特三兄弟中唯一幸存的波依德,上个月也曾目睹诺曼的死亡,他想不透弗朗西斯为何被谋杀。他表示,他的兄弟从未树敌。而住在贝克街一九一七号的玛丽·薛培德小姐原定下周即将与弗朗西斯·威斯特结婚,她也同样想不出有谁会想置她的未婚夫于死地。

上个月涉嫌开车撞死诺曼·威斯特的提姆·伊凡斯拒绝接受记者采访,他现被收押在市立监狱,不准保释,等待过失杀人的审判。

奈德·波蒙特小心翼翼的折起报纸,缓缓放进外套口袋。他的双唇微微往下沉,眼睛因思索而发亮。除此之外,他一脸沉着。他往后靠在出租车的一角,玩弄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

到了住处,他没停下来脱帽子或外套,就直奔电话拨了四个号码,每次都问保罗·麦维格在不在那儿,或者知不知道哪儿能找到他。打完第四通电话后,他放弃寻找麦维格。

他放下电话,拾起刚刚放在桌上的雪茄,点燃了,再度放在桌缘,又拿起电话,拨了市政厅的号码,要求转到地检署办公室。等候的当儿,他用脚钩了把椅子,拖到电话边,坐下,把雪茄塞进嘴里。

然后他对着话筒说:“喂,法尔先生在吗……我是奈德·波蒙特……是的,谢谢。”他缓缓的吞吐着烟雾。“喂,法尔吗?……几分钟前才知道的……是的,我现在可以见你吗?……是的。保罗跟你谈过威斯特命案的事情吗?……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唔,我有个主意想跟你讨论一下……是的,那就半个小时……好。”

他放下电话,走过房间,检查门旁桌上的信件。有几本杂志和九封信。他迅速的浏览信封,再度扔在桌上,一封都没拆,进自己的卧室脱衣服,然后去浴室刮胡子洗澡。

※ ※ ※

检察官麦可·乔瑟夫·法尔四十来岁,身材矮胖。光鲜的平头短发下是一张红润好斗的脸。他那张胡桃木书桌的桌面上,只有一具电话和一个很大的绿色条纹玛瑙笔插,上头是一个金属裸体人像单足而立,往上举着一架飞机,两侧各一支黑白钢笔,以一种潇洒的角度往两边倾斜。

他伸出两手和奈德·波蒙特握手,按着他坐进一张绿皮椅子,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坐在椅子里往后晃,问道:“旅途愉快吗?”友善的双眼透出好奇的光芒。

“还可以,”奈德·波蒙特回答。“关于这个弗朗西斯·威斯特,他出了事情,那起诉提姆·伊凡斯的案子怎么办?”

法尔有些错愕,然后把惊跳的动作转得似是故意扭着身子,在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个嘛,不会有太大的不同,”他说,“也就是说,不会翻案,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兄弟作证不利于伊凡斯。”他刻意不去看奈德·波蒙特的脸,而是注视着胡桃木书桌的一角。“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奈德·波蒙特勇气十足的看着眼前不敢直视他的男子。“只是好奇罢了。不过如果另一个兄弟可以指认提姆的话,我想就没问题了。”

法尔依然没抬头,说道:“是啊。”他把椅子前后轻轻摇晃个五六次,幅度只有一两吋。肉呼呼的双颊泛起一丝波纹,掩住了下颚的肌肉。他清清喉咙,站了起来,这会儿善意的双眼看着奈德·波蒙特。“你等一会儿,”他说。“我有点事得去处理一下。如果我不好好盯着,他们什么都会忘。别走,我想跟你谈谈德斯潘。”

检察官离开办公室时,奈德·波蒙特喃喃道:“不急。”然后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就独自平静的坐在那儿抽雪茄。

法尔回来的时候皱着眉。“抱歉这么撇下你,”他边坐下边说,“可是我们实在被工作压得透不过气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双手比个绝望的姿势,替这句话收了尾。

“没关系。泰勒·亨利的案子有什么是进展吗?”

“我这边没有。所以我才想问问你那个——德斯潘。”这一回,法尔还是完全不看奈德·波蒙特的脸。

一抹对方无法察觉的嘲弄微笑在奈德·波蒙特的嘴角闪过。他说:“仔细一查,他涉案的证据并不多。”

法尔对着书桌一角缓缓点头。“或许吧,可是他当天夜里匆忙离城,这一点看起来可不太对劲。”

“他另有理由,”奈德·波蒙特说,“理由好得很。”那个微弱的笑又一闪即逝。

法尔再度点头,一副很愿意被说服的样子。“你觉得他没有半点可能是凶手?”

奈德·波蒙特故作不经意的回答:“我不认为是他干的,不过什么事都有可能,如果你要的话,有大把证据可以逮他。”

检察官抬头看着奈德·波蒙特。脸上的微笑融合了谦逊和友谊,他说:“如果我管得太多,你就直接叫我去死没关系,可是老天在上,保**么派你跟着柏尼·德斯潘追到纽约去?”

奈德·波蒙特回答前先想了想,然后轻轻耸了耸肩说:“他没派我去,而是让我去。”

法尔一言不发。 

奈德·波蒙特深吸了一口雪茄,又吐出来,然后才说:“柏尼欠了我一笔赌帐没还,所以才跑路。泰勒·亨利遇害那天晚上,佩姬·欧图跑了个第一,而我正好在那匹马上押了一千五百元。”

检察官急忙道:“没关系,奈德。你和保罗做了些什么,不关我的事。我是——你晓得的,我只是不太确定,德斯潘会不会碰巧走运在路上遇到亨利,敲了他一记?我想或许该把他抓起来关一阵子比较保险。”他厚而突出的下唇弯出一个微笑,带着讨好的意味。“别以为我是刺探保罗的事情,或是你的事情,只不过——”那张红润的脸夸张又发亮。他突然弯腰猛拉开一个抽屉。手指翻着一迭纸。然后手抽出来,越过书桌送到奈德·波蒙特面前,手里是个白色的信封,一端封口已经拆开。“来,”他的声音厚重。“你看看,告诉我你的想法,是不是蠢得要死?”

奈德·波蒙特拿起那个信封,没有立刻看。他的双眼此刻又冷又亮,定定的看着检察官的红润脸庞。

法尔的脸在对方注视下转为暗红,他举起一只肥手比了个安抚的手势,用安抚的语气道:“我不认为这封信有什么重要,奈德,可是——我的意思是,每个案子都会有一大堆这种垃圾跑来,而且——哎,你先看看再说。”

之后两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法尔又去瞪着书桌的角落,而奈德则思索的瞪着法尔。这段沉默被检察官书桌传来的温和铃声给打断了。

法尔拿起话筒说:“是的……是的。”突出的下唇慢慢朝外移,抿住上唇边缘,红润的脸蒙上阴影。“见鬼他才没有!”他咆哮道。“把那个混蛋带来,让他和他当面对质,看他是不是没替他做事……对……快去办。”他把话筒摔回去,瞪着奈德·波蒙特。

奈德·波蒙特暂停点雪茄的动作。一手拿雪茄,另一手拿着的打火机还亮着火。他的脸正稍稍往两手间凑近,双眼闪闪发光。他舌尖探出双唇间,又缩回去,动了动嘴角,微笑中却完全不带喜悦。“有什么新闻吗?”口气却不是很起劲。

检察官的声音很粗暴:“波依德·威斯特,指认伊凡斯的那个弟弟。刚刚我们谈的时候,我刚好想到这事情,就安排看他是不是还可以指认他。那个混蛋,现在居然说他不确定。”

奈德·波蒙特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新闻很意外。“那你怎么搞定呢?”

“他别想脱身,”法尔咆哮道。“他曾经指认过他,到了陪审团面前非坚持到底不可。我现在正派人找他过来,等我修理过他,他就会乖了。”

奈德·波蒙特说:“是吗。如果他不乖呢?”

检察官的书桌被他的拳头捶得一抖。“他会的。”

奈德·波蒙特显然不为所动。他点燃雪茄,把打火机的火关掉,收进口袋里,吹出烟雾,用微带消遣的口气问:“他当然会,可是万一他不呢?假设他看着提姆说:‘我不确定就是他’呢?”

法尔又再度赏了书桌一记重捶。“他不会的——等我修理过他就不会——他不会做任何事,除了站在陪审团面前说:‘就是他’。”

奈德·波蒙特脸上消遣的意味消失了,有点懒散的说:“他会推翻自己的指认,你心里明白。那你还能怎么办?也没办法,不是吗?这表示你起诉提姆·伊凡斯的案子吹了。你找到他留下的那一整车私酒,可是唯一能证明他开着这部车撞死诺曼·威斯特的证据,就是死者两个弟弟的目击者证词。如果弗朗西斯死了,波依德又怕得不肯讲,这个案子就不能成立,你清楚得很。”

法尔气得直着嗓门:“如果你以为我会坐着——”

可是奈德·波蒙特拿着雪茄的手比了个不耐的手势打断他。“坐着,站着,或去骑脚踏车,”他说,“反正你输了,你自己心里明白。”

“是吗?我是这个市和这个郡的检察官,而且我——”法尔忽然停止咆哮,清清喉咙咽下了后面的话。他眼中的好斗之气没了,首先代之以困惑,然后是某种类似害怕的东西。他横过书桌往前靠,忧虑得无法掩饰他那张红润脸上的忧虑。他说:“你当然知道,如果你——如果保罗——我是说如果有任何理由让我不该去——你知道——那这件事我们可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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