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更新时间:2013-09-12 14:24:44

她看看手绢,又看看我,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用有橡皮头的那一端拨弄着那块布片。

“什么味道?”她问,“杀虫剂吗?”

“檀香吧,我猜。”

“廉价的人造香味,说它令人倒胃已经算客气了。干吗给我看这手绢?”她又往后靠,冷冷地瞪着我。

“我在克里斯家里发现的,在他床上的枕头底下,上面有姓名的缩写。”

她用铅笔顶端的橡皮擦拨开它,脸紧绷了起来。她以一种冷静而恼火的声音说:“上面绣了两个字母,正巧是我名字的缩写。你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他说不定认识半打名字缩写一样的女人。”

“这么说你还是来找我麻烦的?”

“这是你的手绢,对不对?”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到书桌上慢吞吞地拿起一根烟,点燃。慢吞吞摇着火柴,默默地看着火焰沿着火柴棒烧。

“没错,是我的。”她说,“一定是掉在那里的,很久以前的事。我保证我没有塞到枕头底下,这是你想要知道的吗?”

我没说话。她又开口,“他一定是借给了某个女人,一个喜欢这种香水的女人。”

我说:“我想到了一个女人,但跟克里斯不太配。”

她略微卷了卷上唇,很长的上唇,我喜欢。

“我觉得你应该对你心目中的克里斯多做点研究。”她说,“你现在所看到的种种,只不过是巧合。”

“这样说一个死人不太好吧。”

有一会儿,她只是坐着注视着我,好像我什么也没说,而她正等着我张口。然后她喉咙开始一阵缓缓的颤动,接着这种颤动传遍了全身。她双手攥成了头,香烟被捏弯了。她低头看了看,猛地一甩手,把烟丢进烟灰缸里。

“他是在浴室被人开枪打死的,看来似乎是被一个昨晚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干掉的。他刚刮了胡子。那女人把枪丢在楼梯上,又把这块手绢放在床上。”

她在椅子上稍微动了动,眼睛里一片空茫,脸像雕塑般冷漠。

“所以你指望我能够给你提供线索?”她尖刻地问。

“听着,弗罗姆塞特小姐,我也想把这一切做得高明、巧妙、也不得罪,也想如你所愿地把这事好好解决了。但没一个人肯让我这么做——我的雇主、警察、我调查的人。不管我多拼命地想做好,结果总是碰一鼻子灰,好像我要去挖他们的眼珠子。”

她点点头,似乎她刚才根本没听到我说了什么,“他什么时候被枪杀的?”她问,又轻轻地打战。

“我推测是今天早上,他起床后没多久。我说了,他刚刮了胡子,正要淋浴。”

“那应该是相当晚了,我八点半起就一直在这里了。”

“我没认为是你枪杀了他。”

“你人真好,但这是我的手绢,不是吗?虽然那不是我用的香水。但我看警察对香水的质地没什么感觉——对其他事我看也一样。”

“是啊——私家侦探也一样。这让你觉得非常有意思吗?”

“我的天。”她说,手背使劲地抵住嘴。

“他被打了五或六枪,只有两枪射中,倒在莲蓬头下的角落里,相当残忍。看得出下手的人很恨他,要不就是个很冷酷的杀手。”

“他很容易让人恨,也很容易让人发狂地爱。女人——即使是正经的女人——在男人身上也容易犯下可怕的错误。”

“你是说你曾经以为自己爱他,但都过去了,而且你并没有开枪杀他。”

“嗯。”她的声音轻松而单调,像她不喜欢在办公室用的香水,“我想你对发现的那些巧合会慎重处理的。”她苦涩地笑了一下,“死了,这个可怜、自私、下流、英俊但靠不住的男人。死了,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被干掉了。不,马洛先生,我没杀他。”

我等着,让她接受这一切。过一会儿她才平静地问:“金斯利先生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

“警方当然也知道了。”

“还没有。至少不是从我这里。我去找他,大门没关好,我进去了,然后就发现了他。”

她拾起铅笔,再度拨着那手绢,“金斯利先生知道这鬼东西吗?”

“除了你、我和把它放在那里的人,没人知道。”

“谢谢你,也谢谢你对这事的看法。”

“你有一种高雅又高傲的气质,我喜欢,”我说,“但别太过分。你要我怎么想?枕头下出这条手巾,闻一闻,拿在手上抖一抖,说:‘嘿,嘿,阿德里安娜·弗罗姆塞特小姐名字的缩写。这么说弗罗姆塞特小姐应该认识克里斯,说不定还很亲密。就像——就像我这下流的脑袋所能想象出来的那种亲密。应该是他妈的非常亲密,但这种低级的人工檀香味弗罗姆塞特小姐是不用的。这手绢是在克里斯的枕头下,然而弗罗姆塞特小姐是从不把手绢放在男人的枕头下的。所以这件事和弗罗姆塞特小姐绝对没关系,这只不过是假象而已。”

“哦,别说了。”

我笑了。

“你觉得我是怎样的女孩?”她突然问道。

“我现在向你表白已经迟了。”

她脸红了,整张脸都红了,这次红得很好看,“你知道是干的?”

“我有些想法,但也仅此而已。我恐怕警方会轻率了事。金斯利太太的一些衣服挂在克里斯的柜子里。一旦他们知道所有的事,包括昨天发生在小鹿湖的事,恐怕他们就要准备逮捕她了。当然首先他们得找到她,但这对他们而言不是难事。”

“克里斯特尔,”她木然地说,“她也有足够理由杀他。”

“也不一定是这样。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动机,一些我们根本不知道的,也可能是像阿尔莫大夫那样的人。”

她很快地抬起头,摇了摇。我坚持说:“那是可能的。不利于他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他昨天莫名其妙地对一个没什么威胁的人感到紧张。当然,并非有罪的人才会害怕。”

我起身,手指敲打着桌子边,低头看着她。她的脖子很可爱。

她指着手绢,呆呆地问:“这怎么办?”

“如果那是我的,我会把那廉价香水味洗掉。”

“它能说明些问题吧。也许能说明很多问题。”

我笑了,“我不觉得它有什么意义。女人总是把手绢到处乱丢。像克里斯这样的家伙可能收集起来,和檀香袋一起放在抽屉里。有人发现了,抽一条来用。或者他借给别人,为的是欣赏别的女人看到姓名缩写时的反应。我看他是那种无耻的家伙。再见了,弗罗姆塞特小姐,谢谢你跟我谈话。”

我走了一半,又停下问她:“那个给布朗威尔所有消息的记者,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她摇摇头。

“那阿尔莫太太父母的名字呢?”

“也不知道。但我说不定能找到,我很乐意试试。”

“怎么找?”

“讣告上通常都印有这些内容,不是吗?洛杉矶的报纸肯定登过讣告。”

“谢谢了。”我手指划过书桌边缘,看着她的侧影,象牙白的肌肤,可爱的黑眼睛,秀发细如丝、又如夜一般的黑。

我走出去,电话转接房的金发女郎期待地看着我,红色的小嘴微张着,似乎想从我这再听到什么好玩的事。

但我什么也没做,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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