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利克斯怀着无限的敬意注视着那幅帷幕,因为色雷斯姑娘就在它的后面。接着,他走出营帐,极其满意地吐了一口气:原来那密尔查认为不可克服的障碍,在阿尔托利克斯的心目中是丝毫也不存在的。
第二天,朝霞才显现的时候,在离开角斗土营垒一天行军路程的奥庇达-玛梅金纳的罗马大营里,克拉苏接到了一块小小的涂蜡木板。那是一个角斗士骑兵奉了斯巴达克斯的命令送来的。
木板上写着希腊文。克拉苏念道:
玛尔古斯-里齐尼乌斯-克拉苏大元帅,请接受斯巴达克斯的敬意。
我觉得有必要跟您在离双方营垒各十英里的地方会晤。在奥庇
达通西里维亚的大路旁有一座属于维纳西亚贵族季杜斯-奥西里乌
斯的别墅。我已带了三百名骑兵在别墅里等候您了。您能带领同样
数目的骑兵来这儿吗?我诚挚地向您提出这一建议,希望能获得您
同样诚挚的同意。
斯巴达克斯
克拉苏接受了角斗士首领的建议;他召见了那个送木牌来的骑兵,命令他回去转告斯巴达克斯,说玛尔古斯-克拉苏将在四小时以后带着他的三百名骑兵来到指定会面的地点,他将和斯巴达克斯信赖他一样地信赖斯巴达克斯。
就在那一天午前两小时,克拉苏带领了一队骑兵来到季社斯-奥西里乌斯的别墅。斯巴达克斯的骑兵队长玛米里乌斯,领着一个百夫长和十个十夫长,在别墅的栅门旁迎接了罗马的将军。
他们向他表示了应有的敬意,然后领着他穿过别墅的前院和穿堂,循着走廊来到一个小小的画廊里。斯巴达克斯一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就在门旁出现了。他做了一个手势命令其余的人离开,接着,举起右手在嘴唇上一按表示欢迎,说:“您好,光荣的玛尔古斯-克拉苏!”他一面说一面就退到画廊里,让路给这位罗马的统帅。克拉苏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角斗士首领的敬意,一面走进画廊一面说:“您好,英勇的斯巴达克斯!”
两位统帅面对面地站着,互相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角斗士首领的身材比这位罗马贵族高出整整一个头;斯巴达克斯的脖子、头和巨人也似的身躯是强壮而又威武的,克拉苏却是一个略微发胖的中等身材的人,这一对比对罗马将军是很不利的。
斯巴达克斯仔细地观察着克拉苏那纯粹属于罗马人的轮廓分明的粗骨骼的黑脸,他的短短的脖子,宽阔的肩膀和膝盖微向外弯的结实的退;克拉苏也欣赏着斯巴达克斯的庄严风貌,灵敏的举动,好象赫克里斯一般的完美的体格,他那敏慧的宽广的前额,那对美丽的、闪耀着忠诚坦率光芒的眼睛以及流露出同样表情的英俊脸庞。
最使克拉苏感到惊奇,同时也使他对自己感到非常恼怒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驱除那不由自主地从心坎中涌现的、对这个角斗士的极其深切的尊敬感觉。
斯巴达克斯首先打破了这一沉寂的局面,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克拉苏:
“克拉苏,您说说看,您不觉得这战争拖延得太久了么?”
这位罗马将军顿时窘住了。他一下子答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答道:
“是啊,拖延得太长久了。”
“您不觉得我们应该结束这一战争吗?”斯巴达克斯重新问道。
克拉苏那盖着厚眼皮的灰黄色眼睛突然迸射出一阵光芒,立刻问道:
“用什么办法结束呢?”
“议和。”
“议和?”克拉苏诧异地反问。
“为什么不能议和呢?”
“晤……因为……那么用什么方式来议和呢?”
“赫克里斯神呀!就跟以往交战双方的议和方式一样。”
“啊,”克拉苏浮起嘲弄的微笑叫道。“就象与汉尼巴将军、安调古斯大帝以及米特里达梯斯王议和的方式一样吗?……”
“为什么不能这样呢?”色雷斯人用暗寒讽刺的口气反问。
“因为……因为……”这位罗马统帅用轻蔑而又惶惑的口气答道,“因为……难道你们能算是跟我们交战的对方吗?”
“我们有好多聚集在一起和罗马暴政作战的民族。”
“原来如此!”克拉苏用左手拉住佩剑的金链子,然后用讥讽的口气叫道。“我对讨伐之神马尔斯起誓,我一向认为你们是一大群妄想对你们合法的主人造反的卑贱奴隶。”
“我们必须纠正你的说法,”斯巴达克斯镇静地回答。“刚才你不是说我们是卑贱的奴隶吗?不,我们是你们那不公正的、荒谬的暴力的奴隶,但决不卑贱……至于你们奴役我们的所谓台法权利,那还是以不提起为妙。”
“那么,”克拉苏说,“你要象汉尼巴或者米特里达梯斯王一般跟罗马议和吗?你想获得哪些省份呢?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军事赔款呢?”
斯巴达克斯的两眼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他已经想开口回答,把克拉苏好好教训一下,但结果却举起左手们住嘴唇,把自己的怒火按捺下去了。他用右手在前额上抹了好几次,然后说:
“我不准备跟你吵嘴,克拉苏,我不愿意侮辱你,但也不愿受到你的侮辱。”
“难道你不觉得叫伟大的罗马和叛乱的角斗士议和是极大的侮辱吗?只有诞生在第伯尔河畔的人才能体会你那建议的极度耻辱!不幸你生来不是罗马人——虽然你是应当做一个罗马公民,斯巴达克斯,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因此不会完全懂得和估计你加在我身上的极大侮辱。”
“可是你那不是出乎本心的,只因为生在罗马而承袭下来的拉丁民族的骄傲,使你不能懂得:你的话不仅是加到我个人和我的战友身上的极大侮辱,而且是对整个类和所有的神的极大侮辱;因为你认为除了你们自己之外,世界上一切民族都是下等的民族,他们几乎不是人,只是一种与动物相似的东西。”
于是画廊里又出现了沉默的局面。
克拉苏在考虑了几分钟以后,抬起头来,望着斯巴达克斯说:
“你的力量已经耗竭了,再也不能抵抗了,因此要求议和。好吧,那你的议和条件是什么呢?”
“我有六万名战士,你和全罗马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勇敢……被你们用铁链锁住的几百万奴隶都在意大利境内声吟着;他们正不断地补充而且以后还要不断地补充我的军团。战争已经拖延了三年,可能还要再拖上十年,这战争也可能变成冲天的大火把罗马烧成飞灰。我感到了疲倦,但决不是没有力量。”
“你一定忘记了,征服塞多留的庞培已经率领他的军队从沙姆尼省向这儿赶来了,和米特里达梯斯王交战的卢古鲁斯也将率领大军在几天之内在布隆的西港登陆。”
“卢古鲁斯也来了!”斯巴达克斯叫道,他的脸顿时白了。“我对所有的神灵起誓。罗马使我们角斗士获得了极大的荣誉!你们已不得不集中全国的力量来对付我们,但同时却不肯和我们议和!”
斯巴达克斯沉默了一会,问道:
“如果你愿意议和,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和你所挑选的一百个人可以获得自由,但其余的人必须放下武器向我投降,他们以后的命运将由元老院决定。”
“这样的条件……”斯巴达克斯刚开口,克拉苏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或者,如果你感到疲倦,你可以抛弃他们;你不但可以获得自由和公民权,而且可以在我们的军队中担任副将的官职;角斗士的军队失去了你的英明领导就会秩序大乱,不出一星期就会被我彻底打垮。”
斯巴达克斯顿时气得满面通红。他皱起眉毛恶狠狠地向克拉苏跨了两步,接着,按捺住自己的怒火,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叫道:
“临阵脱逃!……叛变!……我宁愿和所有弟兄在战场上战死,决不愿接受这样的条件!”
于是角斗士的首领向门口走去,同时对克拉苏说:
“再会,玛尔古斯-克拉苏。”
他在门槛边停了下来,转过身子问罗马统帅:
“我能够在最近这次战斗中看到你吗?”
“能够看到。”
“你能与我交战吗?”
“我一定与你交战。”
“再会,克拉苏。”
“再会。”
斯巴达克斯来到别墅前面的广场上,命令骑兵队跟随着他。接着,他纵身上马,飞也似地赶回营垒去了。
他回到营中以后,立刻下令叫全军拔营出发。他们渡过布拉达纳斯河向毕台里亚前进,他们在深夜时分到达那儿,斯巴达克斯就下令扎营。第二天拂晓,侦察队押来了一个罗马十夫长,那是当他率领一队骑兵向克拉苏的营垒疾驰时被角斗士的侦察员们在半路上俘获的。他是卢古鲁斯从布隆的西派来的。原来卢古鲁斯的军队已经乘着大队船舶驶进了海港;这个使者的任务就是向西西里总督兼将军报告:卢古鲁斯的军队很快就要从布隆的西出发,到这儿来参加围攻角斗士军队的战斗了。
斯巴达克斯丧失了一切获救的希望,眼前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与克拉苏进行战斗,打垮他。角斗士们的全部命运,将被这一战的结果所决定。
斯巴达克斯率领全军离开了毕台里亚,重新回到布拉达纳斯河畔去。他们在黑夜里到达了目的地,在离开布拉达纳斯河左岸一英里路的地方扎了营;在河的右岸,离开他们八英里远、他们原来扎营的地方,克拉苏的军队已在他们到达之前几小时赶到那儿扎了营。
当天晚上,克拉苏又命令他的军队渡过布拉达纳斯河来到左岸,在离开角斗士军营只有两英里远的地方扎了营。
太阳升起的时候,四大队罗马兵正在自己营垒周围挖掘外壕,但他们被三大队从树林里砍柴回来的角斗士发现了。那批角斗士一看到挖掘工事的罗马人。就纷纷抛下背上成捆的树枝和木柴,奋不顾身地向敌人扑去。受到突然袭击的罗马人发出了叫喊,那使在营地这一角扎营的罗马军团的兵士们统统冲了出来。他们立刻向那批角斗士恶狠狠地赶来;但角斗士营垒中的战士们也听见了喊声和武器的碰击声。他们登上了垒墙,看到他们的同伴与罗马人厮杀在一起,就冲出营垒向作战的地方赶去。战斗也就变得更加激烈了。
这时候,斯巴达克斯已封好了写给范莱丽雅的回信;他用白蜡封了口,又用范莱丽雅送他的那个他永远挂在脖子上的小纪念盒在封口的白蜡上面捺上印痕,然后把信交给范莱丽雅的三个使者(他们现在正站在色雷斯人的营帐中听候他的吩咐)。他对其中的一个说:
“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现在我把这封写给你们极其爱戴的女主人的信完全托付给你们三个人了!……”
“我们对你也是同样的爱戴,”接信的角斗士打断斯巴达克斯的话对他说。
“谢谢你们,我的亲爱的弟兄们,”色雷斯人说,“你们必须循着荒僻而又峻峭的小路走。不论白天或是黑夜,都必须非常小心,你们一定得把这封信交给她。如果你们中间的一个出了岔子,就让另一个带走这封信,你们一定要竭尽你们的力量,无论如何要把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中。现在,就出发吧,但愿神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三个角斗士离开了斯巴达克斯的营帐。色雷斯人一直送他们到营帐前面。他与他们告了别,又对他们嘱咐道:
“记住,你们必须从后营门出去!”
刚巧在那时候,武器的铿锵声和交战双方的呼喊声传到了角斗士首领的耳中。他急忙出去察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在已经准备与敌人决战的克拉苏那儿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双方的统帅都把自己的军队领出营垒,列好了交战的阵势。斯巴达克斯巡视了自己的战线,对战士们发表了演说:
“弟兄们!这一战将决定整个战争的命运。在我们的后面是卢古鲁斯:他已经在布隆的西登陆,现在正赶来攻打我们;庞培威胁着我们的左翼:他已经向沙姆尼省进发;我们的前面是克拉苏。今天我们必须战胜,否则就是全部牺牲。不是我们消灭克拉苏、打垮庞培,就是我们被他们全部消灭。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要不愧为好几次战胜罗马人的勇士那样,无畏地战死沙场。我们的事业是神圣的、正义的,它决不会随着我们的牺牲而灭亡。在走向胜利的道路中,我们必须流洒不少的鲜血,伟大的理想只有经过忘我的斗争和牺牲才能胜利地实现。与其苟且偷生,毋宁英勇战死。我们牺牲了,但是我们给后代留下了用我们鲜血染红了的自由与平等的旗帜!我们给他们留下了复仇和胜利的遗产!弟兄们,一步也不要后退!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斯巴达克斯演说以后,战士们给他牵来了他那匹黑色的努米底正骏马;它周身的毛发出了光泽,好象琢磨得乌油油的黑檀木一般。这匹斯巴达克斯曾经骑了一年多的骏马,是他最心爱的一匹战马。但是这一次,角斗士的首领却突然拔出短剑向马的前胸刺去,一面叫道:
“今天我不需要马了:如果我们打了胜仗我可以从敌人的战马中任意挑选最好的骏马;但如果我被敌人打败了,那就不但是今天用不到它,而且以后也永远用不到它了!”
斯巴达克斯的话和行动不啻向战士们表示:今天的战斗将是最后的决定性的战斗。角斗士们用响亮的喊声向他们的领袖致敬,要求他发出进攻的命令。
号手们奉了斯巴达克斯的命令,吹起了军号和弯号,催促战士们向敌人进攻。
角斗士的队伍就挟着极其猛烈的气势向罗马人冲去。他们就象那由于暴雨和大雪而猛涨的湍流,从山顶往下直泻,淹没周围的地面,把进路上的一切统统冲垮,把一切都卷到自己的旋涡中去。
克拉苏的军团抵挡不住这可怕的冲击。他们的战线开始动摇,而且不得不在那无可抵御的风暴一般的攻打下退却。
斯巴达克斯在第一线的中心作战。他创造了一连串英勇果敢的奇迹。他的短剑的每一下打击,都要杀死一个敌人。斯巴达克斯一看到敌人的队伍开始动摇、退却,立刻命令第三军团,也就是他参加作战的军团的号手向玛米里乌斯发出预先约定的信号。这-信号的意思就是命令骑兵队长立即向敌军右翼或者左翼发动攻势。
等候在步兵队伍后面的玛米里乌斯和他的八千名骑兵,一听到号声就向旁疾驰,绕过角斗士阵线的左翼,冲了出去。他们在离开自家阵线两斯太提乌司远的地方展开了兵力,然后向右拐弯用全力飞驰,准备对罗马阵线的右翼进行打击。
克拉苏一面激励着各军团的士气,一面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他给昆杜斯下了命令,叫他出发狙击敌人的骑兵。于是,一万五千名罗马骑兵中的一万名骑兵以惊人的速度展开了兵力。这样,向罗马阵线右翼进行突袭的玛米里乌斯的骑兵队,就出乎意料之外地碰上了敌人的优势骑兵。他们不得不首先与昆杜斯的一万骑兵进行血战。
这时候,罗马的副将摩米乌斯已经率领他的四个军团向角斗士的右翼进行猛烈的攻击。葛拉尼克斯看到这情形就立刻把最后的两个后备军团拉了上来,向罗马人展开了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