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在哪里呢?
他在自己的坟前坐了一夜。清晨,太阳露脸了,它像凤凰花一样在天边怒放起来。世界在他面前好像变小了,小得如玉哨的一抹微笑。
是生命中苦难的泪水,孕育了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微笑。他突然想到,玉哨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应该是麻风病人的所在地啊!想到麻风病人,歉疚之感浮上心头。他曾答应要帮助他们,可是,已经好久没去看望他们了!
这样一想,他站起来就走。
从这里到麻风病人的所在地,他熟门熟路,现在已经可以从那道排除了地雷的低缓山坡走进去了。但这条路比较远,刘强心急,就抄近路来到了上次下去的洞口,看见那条抹了桐油的滑溜溜的绳子和吊篮都还在原处。他照上次和玉哨一起下去时的办法,随绳子滑了下去。
他穿过瀑布,涉过小河,一身湿淋淋地跳上岸去,在熟悉的山坡上狂奔,没走多久,那排破败的茅草屋就在面前了。
可是一声“玉哨”尚未出口,他就气呼呼地改口了:“住手,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原来,在那一排茅屋跟前的空地上,十几个麻风病人正扭成了一团,在狠揍一个老妇人。那老妇的一条腿已经烂掉了,平时只能扶着一只板凳才能站起来走路,一跳一跳地往前。现在她居然被众人打倒在地,抱着脑袋直喊“救命!”可哪有人救她?回答她的只有拳头,木棍,还有一声声愤怒的呼喊。特别是那个没有鼻子的“大鼻子”老汉,不仅抓着她的头发撞她的脑袋,喉咙里还发出一种古怪的吼声。
幸亏刘强的一声呵斥把大家震住了。人们松了手,又惊又喜地围拢来:“刘老师啊,刘老师来啦!”
刘强铁青着脸,把众人拨开,上前把老妇人扶起,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毛巾为她擦去了脸上的脏污。
这场面实在有点尴尬。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群人,这一刻全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过,见到刘老师的喜悦还是让他们鼓起了勇气。大家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终于有人出头:“刘老师,她……”
“她怎么了?”看对方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强还是没好气,“不要对我说,她偷吃了你们的盐巴!”
“哎呀刘老师,你真是我们的神啊!”本来是漫无意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想不到引来了众口一词地附和。
刘强倒是一愣:“怎么,你们没有盐巴了?”
“本来还有一小块,用来烧汤还可以够大伙吃两天”。那“大鼻子”点点头说,“可今天早上我走进厨房,那块盐巴不见了。我明明包得好好的放在竹篮里的,昨晚走时还检查了一遍,可就是没有了。我到处找,怎么也找不到。竹篮是吊起来的,不可能被野物偷去。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长脚女人——”
“长脚女人”就是这跛脚的老妇。
“大鼻子”接着又说,“长脚女人”昨晚踮着一只脚帮他洗碗,是最后一个离开厨房的。我用自己的脚趾头想想也不能不怀疑她。所以我不客气地去搜了她的身,竟发现那一小块盐巴真的藏在她的口袋里!
“这个长脚女人,把我们大家还能吃两天的盐巴偷了去,想一个人独吞,良心太坏了!刘老师你说,该不该打?”
“该打该打!”出乎意料地,刘强连连点头,“不过,该打的不是她,而是我——我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们,让你们受苦了。你们要是还想打,就打我吧!”
“刘老师,你莫说了哦!”那个大鼻子老汉用他特有的古怪声音叫了起来,“刘老师啊,你是我们心中的神,我们宁可砍自己的手,也不能动你一根手指头啊!”
“可是我……”他回想自己最后一次来看望他们,还是和玉哨一起在等弄的日子。那时玉哨的父母还在,小吃店生意兴隆,他自己悄悄为太阳牧师做缉毒工作,还有薪水可拿。他和玉哨买了盐巴,买了食品,买了日用百货,装在背篓里,沉甸甸地背了过来。后来玉哨父母遇难,他和玉哨逃离等弄,自己不久即染上毒瘾,对麻风病人而言,他从此就泥牛入海了。这一切让他如何说?如何说?!
“刘老师,听玉哨说你病了。我们天天为你祈祷,求天神英帕雅保佑你身体好起来。你现在一定好了吧?”一声声关切的问候,更让他无地自容。头,深深地垂下;话,却难从口里吐出。
“这还用问吗?看刘老师的气色已经不错,一定是天神英帕雅听见我们的祈祷啦!”大鼻子显得兴高采烈。
“大叔,玉哨……还经常来看你们的吗?”刘强硬着头皮打断了他。
“是啊是啊,玉哨每次来,都给我们带好多东西。可是不知为什么,最近有两个多月没来了。所以我们的盐巴吃光了。”大鼻子说。
“其实,现在路已经通了,我们自己也可以到集市上去换盐巴的。可玉哨姑娘一再关照,不许我们出去,她说不能让外面村寨里的人知道我们这里的路已经通了。否则,他们又会另想办法把我们关起来的。我们听玉哨姑娘的话,就不敢出去了。”又有人在旁边补充 。
“好,好!”刘强奇怪地点点头,“不出去好。这里山青水秀人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正好建立一个自己的……桃花源。”
众人一愣,一个个面面相觑。“大鼻子”老汉“扑哧”一声笑了:“刘老师,你别取笑我们了。不错,这里山青水秀不假,可我们一个个都是丑八怪,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缺鼻子少耳朵,村里人把我们当魔鬼、妖怪,躲都来不及,还美?”
刘强可没笑,他仍然一脸认真诚恳:“我说的不是外表,是说人的内心;一个人只要心里有善念,在遇到难处时不光想着自己,还会去帮助别人度过难关,这个人的心灵就是美的。相反,如果一个人心存恶念,专做损人利己的事,那么,他的外表长得再漂亮也是丑的。”
众人皆静。树的阴影落在人们的头发上和肩膀上,感受到的却是来自一个新世界的别样目光:“我知道你们受到了不公正对待,因此有些灰心。其实,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道理的,或者说是有价值的……”
“刘老师!”大鼻子突然哭了,泪水在没有了鼻子的脸上横流:“我们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价值啊?我们已经对什么都不信了,不光对人没信心,连佛祖上帝祖宗统统都不信了。刘老师,这你是知道的!”
“这就不对了。”声音依然是温和的,“一个人活着是要有信仰的,没有信仰就没有了活着的意义和目标。”
刘强的话对这些麻风病人来说,也许深奥了些。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接着又说:“我想,以前在村寨里的时候,你们大概不是信菩萨,就是信上帝的吧?”
刘强知道,这里的摆夷人一般信小乘佛教,而克钦人有的是信基督教的。
果然不出所料,大多数人都回答说信佛教;也有两个人说曾信奉上帝。
刘强叹息一声:“其实,菩萨也好,上帝也好,他们都是让人心向善的。”仰望悠悠蓝天,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好,既然你们大多数人以前都信菩萨,那我就给你们讲一个菩萨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佛陀让他的弟子给孤独长者,到人间去寻觅一件最美丽的东西。一清早,长者就手拿钵盂来到舍卫城头向人们呼喊:‘居民们啊,谁向佛陀献出了自己所有财富中最完美的东西,谁就能得到佛陀最大的福报!’
“于是,人们纷纷将自己的黄金、首饰、珠宝抛向长者;而给孤独长者全然不看一眼,将这些东西统统踩在脚下,只顾昂着头向前走去。人们见了,全都困惑不解。
“给孤独长者一直走到城外,在一条布满灰尘的小路上,遇见一个衣衫破烂的穷妇人。他向她伸出了自己乞讨的钵盂。那妇人立刻走进路边的树丛里,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布满补丁的衣服,将它甩给了长者。给孤独长者一把将它接住。突然间,这件破衣在阳光下发出了耀眼的金光。长者如获至宝,口中发出了欢乐的声音:‘美丽的女神啊,你无私的善念圆满了佛陀的心愿!舍卫城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向你顶礼膜拜!’”
见大家听得入神,刘强问道:“你们以为,佛陀为什么不喜欢金银珠宝,却喜欢一个穷妇人的一件破衣裳?”
还是大鼻子老汉先回答:“富人拿出珠宝是为了自己得到福报;那个穷妇人却没有为自己考虑,只一心为别人着想,连身上唯一一件挡风御寒的衣服也肯献出来,她的良心最好。”
“大叔说得对啊!”刘强高兴地说,“所以给孤独长者认为,这个穷妇人的心灵是最美丽的。”
“刘老师,我懂了。我们今后要让自己的心美丽起来;要像舍卫城的那个穷妇人那样,一心向善,先关心帮助别人。”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麻风病人终于以理解的口氛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说完,他还向那个偷盐巴的长脚瞅了一眼,瞅得她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这时忽然又有人道:“刘老师,你讲的道理我们懂了。但眼下我们该怎么办?你是不是要让我们种桃树?可桃树要过三四年才能结桃子啊。”
刘强笑了:“我说的‘桃花源’,不是要你们种桃树;而是我们中国古代文学家陶渊明讲的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春天,有个渔夫划着船在一条小溪里捕鱼。不知沿小溪行了多少路,他忽然发现溪水两岸的桃花林,红艳艳地铺展开去,望不也望不到头,十分好看。渔夫突发好奇心,想看看这片桃花林究竟有多大?就顺溪而上,一直往前划。可划啊划,放眼望去,总是鸟语花香的一派美景,那桃花岸好像无穷无尽,引诱着渔夫不停地向前……不知过了多久,小溪已到尽头,只见溪水是从一座大山上流下的。渔夫走上岸去,发现山里另有一片天地:这里有田地、池塘,有竹林、茅舍,有鸡鸣狗叫;老人们在悠闲地晒太阳,小孩子在快乐地做游戏;这里的人们自己种植粮食,采桑养蚕织布;他们自给自足,生活得悠闲自在,其乐融融。见来了生人,大伙邀请渔夫到家里作客,杀鸡摆酒招待。渔夫与他们一交谈,才知道这些人是在七百多年前,因为躲避战乱才逃到这块与世隔绝的地方来的。尽管外面已经经历了好几个朝代,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渔夫在那里住了几天,好客的主人才将他送回到小溪边。临分别时,他们特地叮嘱渔夫不要将这块地方告诉别人。渔夫回去后,忍不住还是讲了出去。可渔夫带人再去寻找这片‘桃花源’时,却迷了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大伙听得很入神。那“大鼻子”老汉有点激动,他一拍自己的大腿道:“巧啊!我们和那块地方的人一模一样,也是逃出来的,也与外面隔绝了……”
这时有人提醒他:“我们不是逃出来,是被关进来的……”
大鼻子一挥手,不以为然地说:“关进来逃出来还不一样?一样困在了里面……”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可、可是我们现在一无所有,连盐也没得吃了……”
“大叔,不要悲观。我想逃进桃花源里的人开始时也是一无所有的。他们是靠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经过好多代的艰苦努力,才建立起了那样一个美好的家园。只要我们有信心,有爱心,大家一起团结起来努力奋斗,我们一定也能在这块无人知道的山坳里建起一个‘桃花源’的!”
“可……可我们是病人,又没得知识和能力,我们能和别人比吗?”那个缺耳朵的麻风病人吞吞吐吐地表示疑问。
刘强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顾虑。为了打掉大家的自卑心理,也为自己突然涌上心头的激情鼓励,他提高了嗓音:“是的,你们身体有病,但心没病,脑子没病;只要人人把私心压下去,将爱心发扬出来,就一定能发挥每个人的智慧和力量,改变这里的面貌,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真的还有希望?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一个个麻风病人的眼睛里闪出了亮光,“刘老师,你就带领我们在这里建立一个桃花源吧!我们都听你的!”
“谁不听,就把他赶出去!”
刘强朝那个瑟缩在角落里的偷盐巴的“长脚”努了努嘴:“如果你们真的都愿意听我的,那就先从眼前做起吧。”
大伙笑了,互相推搡忸怩着,把刚才挨打的“长脚”搀进茅屋,还帮她洗净了身上的污泥。
刘强也笑了。他对大家说:“人与人之间要和善友爱,与大自然也要和善友爱,每一缕清风、每一棵小草、每一滴水,都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宝贵财富,我们都要用爱心去对待……”
麻风病人一时还不能完全明白他这些话的含义。对他们而言,眼下缺的是食品、药品和盐,风啊草啊水啊,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却惊讶地发现,在刘强的安排下,他们真的每一滴水都不浪费了。他们用竹筒引来泉水,喝的水在源头,洗衣洗澡用的水流到下面的一个池子中,用来冲厕所。而且源头和下泄的污水,严格区分,决不混淆。不多的几片土地,也作了规划:一部分种玉米,一部分种蔬菜,一部分种青蒿。刘强又去了一次附近的集市,为大家背来了足够的盐巴和种子。一些破旧不堪的房子,他也带领大家修好了——缺少建筑材料,漏风的墙壁糊上了泥巴,破败的屋顶盖上了新茅草,但树却不让滥伐。他还不让大家无节制地捕杀附近山林里本来已经不多的麂子、野兔、鸟儿、松鼠等大小动物,连老鼠也不让滥杀。可是不捕杀动物就没有肉吃了。于是,他决定再出去一次,为大家买几头小猪崽回来饲养。
这儿比密支那离山青人的部落更近一些。刘强并没有忘记自己身处的危险。但是想见到玉哨的渴望拴住了他。他决定再在这儿待几天。玉哨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也许马上就会给这里的人送东西来。清早来到集市上,刘强也是十分警惕的。他只在两个摊子上,选了一公二母三头小猪崽,连价也没还,就买下来装在背篓里离开了。
匆匆踏上返回麻风人居住处的山路,太阳才升起不久。走了一会儿,背篓里的两只小家伙忽然在里面折腾叫唤起来。刘强想,也许它们互相陌生,也许是颠得不舒服,因赶路心切,他也顾不得了,只管快步往前走。当他翻过两座山坡时,一大片低矮的灌木林和茂密的松林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了。紧张的心终于松弛下来,这儿就是原先埋着地雷的地方啦!
林中的小路,是他亲手排雷开辟出来的,一踏上去,他就轻松地哼起了歌。在没有观众的大自然里,这个背着猪崽的歌手似乎忘记了一切。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背篓上。他没有在意,继续唱着歌向前走。可是没走几步,背篓里又一阵骚动,三只小猪崽再次拼命挣扎惊叫起来。刘强只好停下脚步,从肩上放下背篓,回身一看,猛地愣住了——“绿绿!”
天哪,绿绿这头小兽,正蹲在背篓顶上眨着绿豆似的小眼睛,诡异地盯着他呢。
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竟又见到了嘎德公主的小宠物!一时间他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向绿绿张开了双臂。绿绿也机灵,一蹦就蹦到了他怀里,亲昵地用自己的小脑袋蹭他的胸口,一个劲发起嗲来。
往事如暮秋的景色,以难言的忧郁包围着他,心在往下沉。他顺势放下筐,坐了下来,低头一看,边上正是前面的小刘牺牲的地雷坑。太阳照射下来,坑里有一些绿汪汪的色彩反射出来。他不由自主地跳下去仔细辨别,突然想到这下面很可能是一个翡翠矿。因为呜肓江地区原是著名的翡翠产地,这里又离呜肓江不远,应是这条江的发源地。于是,他心中一振,觉得这里的麻风病人真的有福了。如果将来设法将矿开采出来,他向他们许下的理想之愿也许真的能实现了!心中一阵兴奋;但怀中绿绿的亲昵又使他回到了现实中。他轻抚着绿绿柔滑的皮毛,问:“绿绿,你现在跟着谁?是跟着公主原先的使女出来的呢,还是随了咕噜或酋长出来打猎的?是他们让你来找我的吗?”
绿绿不回答。
刘强把绿绿抱得更紧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像是自语,又像是对绿绿:“对不起,我不能马上放你回去了。”
刘强抱着绿绿快步回到了麻风病人住地——故且将它叫做麻风村吧。
对这个村里的麻风病人而言,最重要的自然是刘强背篓里的小猪崽了。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去搭猪圈,张罗着喂猪去了,谁也不在意他带来的绿绿这个小东西。刘强就抱着绿绿迅速地钻进了茅屋。
他现在心里很乱。他想如果仅仅是和绿绿巧遇,那么山青人并未发现自己,今夜的麻风村应该还会平安无事的。但要是山青人已经发现了自己,那他们定会跟踪而来,这儿就要大难临头了。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里有条已经排过雷的小道,到了雷区面前,他们肯定是要止步的。但是,如果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片树林里有雷呢?山青人很少与外界打交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哦!如此,他们便会横冲直撞踏向地雷,血肉横飞……
无论如何,这里是不能继续呆下去了。他咬咬牙,赶紧对麻风病人今后的生活作了一番布置和安排。做完这一切,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候了。他不动声色地和大家一起吃了点东西,也给绿绿喂了点吃的,就又抱着它躺在了茅屋里的地铺上。
他的计划是明天清晨离开此地。可今夜,危机四伏的今夜啊!他躺下,却不敢睡着,必须时刻警惕外面的动静!耳朵竖起,两只眼睛则紧盯着绿绿。他知道如果外面有异样,这小东西肯定比自己的反应更加灵敏。他最害怕的是绿绿突然窜出茅屋离他而去——一旦它沿着刚才来的路回去,又带着山青人原路跟踪而来,他就不会再有像刚才这样的好运气了。
真不知绿绿是读懂了他的心事,还是一团浑然。它只知道在屋里跳来跳去,欢快异常地与刘强亲热。有好几次都跳到了门口,眼看就要窜出去了,急得刘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可绿绿的小脑袋一扭,转身又扑到他怀里来撒娇了。刘强搂着它真是哭笑不得:“绿绿啊绿绿,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的处境呢?”绿绿则孩子般娇憨地仰起头,把那双小绿豆眼睛睁得大大的,温柔地注视着他。
在这样的对视下,夜的长袍一点点褪去深沉的浓黑,显出了浅淡的灰白。可麻风病人依然在梦中沉睡。刘强当机立断,抱着绿绿悄悄上了路。
小路,曲曲折折,时断时续。他一面走,一面在心里默默祈祷:“主啊,你让我安全地离开这里,平安地到达牧师要我去的地方吧!”
也许上帝听到了他的声音。还好,一路上没出什么差池,刘强就赶回到了摩拱。在摩拱,他干脆买了一张联票,乘汽车经密支那直达奇贝。从奇贝下了车,到中缅边境,路不长,刘强就干脆花钱雇了个当地的克钦孩子做向导,步行来到了班瓦山口。直到这时,他才依依不舍地将绿绿从自己的怀里放了下来,轻轻地抚摩了一遍它的身体,然后拍拍它的头,说:“绿绿,我的小宝贝,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谢谢你的帮忙。我会想你的。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这些话,刘强自己也禁不住哽咽了起来。此刻他觉得,这头小动物比人更通人性,更有情义。他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而这头小野兽,也似乎真的完全听懂了刘强的话。它用自己的前脚着地,像人似的拜了两拜,一双充满泪水的小绿豆似的眼睛望了刘强一会儿,才一转身窜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