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死者最后的尊严

作者:央吉那    更新时间:2020-11-30 10:43:32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其一生,无论死者生前是如何辉煌、如何伟大,或如何渺小、如何平凡,但还是佐证了那句话:“死亡是人类最伟大的平等”。或许此话给那些还活着并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来说是最大的安慰剂,至少让弱者看到了一丝人类终结的光芒,及生存的勇气和希望,更让弱者有了精神上的寄托和内心世界的平衡。

林梅,一位平凡普通的老人,也许还带着许多未了的心愿和没来得及完成的家事,便匆匆撒手人寰。按理人死了后事的处理应该也是很便捷的,但让家属陆宏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老人死亡的道路上依然布满了荆棘,一个人从死到火化这么一个短短的路程确要通过层层障碍,让人唏嘘不已的是每一道障碍都会美其名曰有一个“孝道”的坑,让家属往里跳。最终的目的就是在亡者身上赚钱,就这么一个“钱”字,让许多绝症病人死不起,这已是在弱势群体中形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于是,很多家属在处理丧事显得很无奈,甚至有一种“屈辱”的感觉。

陆宏此时此刻已无暇顾及“家密”之事,他在不断地应付母亲那些繁文缛节的后事处理,疲惫不堪。他首先要把刚离世的母亲送进医院的太平间……

但让人奇怪的是,该医院的太平间却不是医院方负责的,它是由医院外来的私人殡葬公司经营的,该私人公司设在医院内部,垄断了“一条龙”的所有丧事处理和服务,更让人惊讶的是连原本属于医院管理的太平间的冰库竟然也是由私人公司承包垄断,不可思议,也就是说这些原本属于国家对死亡病人后事处理的配置资源都由私企操控,其中的奥秘和所涉及到的经济链那就不言而语、心知肚明了,其结果当然是家属买单,这种买单是一种强势对弱势——没有任何选择余地,除非死者家里有太平间冰库,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也是有悖常理。于是,这“一条龙”的服务便成了在死者身上敛财的最后一道经济效能,而且是立竿见影。

时针已指向午夜,初冬的子夜,清光冷照、西风嗖嗖、寒气逼人,大地黯然,医院周围已不见人影。陆宏在医院值班勤务人员的帮助下,一起推着白布覆盖母亲全身的移动床,乘坐电梯至楼下,转至病房外,穿过一片寂静、幽暗密集的林带,绕过医院大楼,来到医院后面一个偏僻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突然在二十米左右的远处有一片昏暗的灯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条龙”服务大本营。走近一看果不其然,从病房至太平间后事服务点,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陆宏仿佛走了好长时间,尤其是内心还伴有瞬间失去亲人的悲伤和痛楚,无以言表。

此时,服务点门口已有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士在恭候,他好像知道死者的所有情况,一上来就问陆宏:“你是死者林梅的家属吗?”

陆宏点点头说:“是的”。

此时,从办公室内走出一位小青年,向陆宏介绍,说这位中年男士是这里丧事服务公司的值班经理,姓杭。陆宏端视这位杭经理的外貌,见他衣着考究,油头粉面,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一脸的精明,一眼望去就知道属私企的“二道”老板,更是生意场上“滚过”的高手。此时,杭经理热情核对死者林梅的名字和死亡时间及有关医院提供的死者信息和证明,待一切核对清楚后。便问陆宏:“全套寿衣全部穿好了吗?”

陆宏:“已全部穿上了,其全套寿衣是住院部医生事先帮我母亲预订送来的,还没有结账付款。”

杭经理:“不急,你母亲身上的全套寿衣全是由我们公司发的货,先处理好后事再结账不迟。”

陆宏当时愣了一下,搞了半天,这医院跟其服务公司是联手的,陆宏带着很多疑虑,但不愿多思,只想把母亲先安排在太平间冰库一晚,明天再联系殡仪馆由他们派运尸车来接……。但陆宏的想法太天真了。

此时此刻,杭经理便接过林梅的移动床的把手,并与刚推床的两位医院工作人员一起托攥着林梅从移动床换到另一个太平间冰库推拉式的滑轮床。然后杭经理对陆宏说:“为了对你母亲的尊重,在她入冰库前,最好在她胸前放一枚精致的真丝小花圈,我们这里有现存的……。”

陆宏:“那怎么结账?”

杭经理带着一副笑容:“这不急,就六百元,事后统一付,关键要征得你家属同意,我们再放,到时明天也可将此真丝花圈设在家中灵堂上,显得很富贵,这也是对死者的一份尊重。”

陆宏点了点头,便说:“那就放吧。”

当即杭经理向办公室内的工作人员挥了挥,一位青年迅速拿了一个小花圈放在林梅的胸口,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工制作的小花圈,何来精致,陆宏没有多言。同时,杭经理叫陆宏向死者鞠三个躬,随后,杭经理将躺在滑轮推拉床上的林梅推进了零下三十几度的所谓的太平间其中的一个长方格子的冰库箱格,便关上了厚厚的保温铁门,并拉上保险阀门锁。在这一瞬间,陆宏几乎要崩溃,一个活生生的亲人几个小时前,还是活着的,却在几个小前后离世便瞬间推进了这冰凉冰凉的世界,人就这样冻在里面,陆宏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几乎要窒息,此时,陆宏没有眼泪,却突然感到人生的最后一站竟是如此的悲惨,他无法理解。

还没等陆宏缓过神来,那个杭经理又对陆宏说:“你最好再请两个长明灯(把“买”说成“请”),每盏长明灯八百八十元,是最新高科技产品,在家设灵堂也可用得着,现放在你母亲冰库门前左右各一盏,因这太平间不能点蜡烛,只能点长明灯,很大气的,这样你母亲在黄泉路上就不害怕了,否则夜太黑,人又刚上路,怕老人家看不清路,这也是对你母亲的一份孝道,明天就可以拿回家设灵堂替代蜡烛,并日后在做‘头七’至‘七七’时都用得着。”杭经理游说得巧舌如簧,会让死者家属没有思考的余地。

陆宏当时听了这一些话,心生疑窦,如请上两盏长明灯就要一千九百多元,近两千元,但陆宏还是不想多问,他感到此时问任何话,就仿佛对母亲的不敬,死者为大,长明灯能照亮黄泉路,为了母亲在路上走好,陆宏便再一次向对方点头默认。

事后,陆宏看到的所谓长明灯就是可反复用使的电子灯。                       

但此事还没有完,杭经理那笑容可掬的样子,似乎都是以关心的一面出现,又说:“因殡仪馆的运尸车是我们代你联系的,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来,故今晚对刚刚上路的老人在冰库门前最好放一台小型念经机,自动循环播放,用好后自留存放,日后‘做七’和落葬时可再次使用,它是放电池的,很方便,也很便宜,四百八十元一台,也是事后结账。”

陆宏当时迟疑了一下,杭经理见陆宏没有反应马上又补了一句:“你母亲是高寿,八十岁寿终,更应该用念经的方式送她老人家上路。”

陆宏心知肚明,不想戳穿对方的用意,便爽快地回道:“可以!”

事后陆宏看到的念经机原本就是一个塑料小盒子,里面就装有一个事先录好音的MP3音频。

接着,杭经理又连续在现场推出两样东西,每一样都让家属无法推脱:一样是要在太平间门口烧锡箔和冥币,说是送老人上路,也是做子女对死者的孝道和尊重。更不可思议的是规定要烧九大包,对方都早已准备好的锡箔和冥币合装包,每包一百八十元;另一样还要为死者加烧全套微型纸质彩色家具和生活用品(这原来都是在‘出殡’和‘做七’时烧的)。就光这两样东西就近四千元。尽管陆宏有些进退两难,但最后都是一一接受,没有多言,也没有质疑对方,陆宏感觉对方就是一个套路,一环紧扣一环,其理由就是用“孝道、孝心、尊重”等字眼来框住家属。这对家属而言是没有任何退路的,而且在当时刚失去亲人的环境和心情下,家属根本无心考虑费用之事,也不可能会想得很多,只是一心想把后事圆满处置好,也正是这一原因,商家看好家属所思所想的心理轨迹,便直击家属的“钱袋”,家属也没必要为处置亲人后事与商家争辩,说穿了商家就为了赚死人的钱吧。

事毕后,杭经理递给陆宏事先打印好的“一条龙”服务的系列名称与账单,写得满满的、整整三页A4纸,从太平间冰库费用至放大遗像照片,家中布置灵堂用品,到殡仪馆追悼会大厅布置——花圈橫幅写字乐队和繁琐的火葬前后的流程,最后到派车、发放参会者的寿碗毛巾巧克力及白事席桌菜肴烟酒等等,看得陆宏雾里云里,头晕目眩,陆宏无法一一细看,只是扫视了一下清单和前面已购买的全套寿衣精致花圈长明灯念经机锡箔冥币纸质彩色家具生活用品等等,最后的总价在九万多元,近十万元。陆宏看了总价后有些惊异,像倒吸一口凉气,但他还是克制自己此时此刻心中的慌乱,镇定自己,否则有辱死者的尊严。

杭经理此时也掌握家属的心理,马上跟进说:“钱不急,可以等丧事办完后再付,也可随意先付一些押金。不过,这些项目都是丧事必备的东西和流程,滨江市所有丧事都是这样办的,如你嫌多,我可以照顾优惠去掉一千元,但也要九万多元。”

无论怎么计算,陆宏必须要准备近十万元的现金,这对一个弱势群体的家庭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无奈“一条龙”丧事服务,会让当今的死者家属逼得没有退路,只能束手无策向商家“低头认账”。说心里话:就目前陆宏的经济收入而言,一下子拿不出十万元现金,包括事后还要购置近二十万元的墓穴款,共计近三十万元的后事处理,他确实无法承受,心里有些伤感,也许是活人养不起,病人躺不起,死人更死不起。最后,陆宏还是在清单上签了字,付了一些押金,心想:即便借钱也要把母亲的丧事办得体面些。可谓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在这一过程中,值得让人深思的地方还不仅仅是“一条龙”敛财的问题,还一个更让人心寒的亲情问题——最后在午夜送老人上路的唯一亲人就是儿子陆宏,其实老人家林梅膝下已是子孙满堂,但女儿女婿和外孙外孙媳重外孙女此刻都在澳洲;而儿媳妇和孙女孙女婿重孙虽在滨江市同一座城市居住,但儿媳郁芬却为了逃避赡养病重婆婆,竟然与陆宏分道扬镳(离婚),连陆宏的女儿芳芳也被其母(陆宏前妻)怂恿远离亲爸(陆宏),最后只有陆宏孤独一人送母亲大人上路。也许,像陆宏这辈人是中国最后一代孝敬老人的人,也是第一代被子女抛弃的中老年人,这可能是一种社会现象,也是未来的趋势,这有待社会有识之士呐喊和呼吁中国传统孝道文化的真正回归。

被母亲丧事折腾疲惫的陆宏,突然感觉应该给在澳洲没有孝心的姐姐陆玲打一个国际长途电话,告知母亲逝世的消息,并还要告知姐姐三天后打算在滨江市殡仪馆开母亲大人追悼会并火化,至于陆玲来与不来是她做女儿是否有道德良知的事,通知与不通知是陆宏做弟弟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原想电话打通后,姐姐陆玲会伤心落泪,不料,她接到电话后,不但没有悲痛欲绝的感觉,反而先问起母亲在离世前是否解开“家密”之事了吗?这让陆宏哭笑不得,因当时林梅是在昏迷几天后离世,连说话的意识都没有,陆宏至今都不知这家中的秘密是何物?又有谁会来解开这一重大秘密?他一直在期待却为母亲安危无暇顾及。

也许,这也是林梅晚年余留下的惟一一份尊严,能让那些不孝的晚辈永远惦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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