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孙甘露聊思南读书会的那些事儿
发布于:2014-03-24 点击:1426
孙甘露
听“慈祥”的孙甘露先生聊聊思南读书会的那些事儿
来自《上海观察》,作者谢飞君。
见到孙甘露是在思南读书会上,作为发起人之一,他竭力向《上海观察》推荐读书会,他说很多人来,年轻人甚至席地而坐,“读书的传统在这座城市并没有消失”。
这位上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的代表人物,如今看起来慈祥入世,他担任很多事务性的工作,上海市作协副主席、上海国际文学周总策展人、媒体人……但谈得越多,我们越发现,孙甘露还是那个孙甘露。而且,他居然还在写新的小说。
做了一件大家都有需求的事
上海观察:为什么会想起发起读书会?很多人都说,中国人忙着挣钱,没空读书。
孙甘露:这个活动在上海书展期间就有一些构想,当时国际文学周有近30场活动都曾放在思南公馆。反响不错,就想是不是可以做成一个常年的活动。
办了才知道读书的人一点也不少,每次人都坐不下,年轻人就在边上席地而坐。
实际上我们做了一件大家有需求的事。要不喜欢,绝对不会来;没这个需要,也不可能来。星期天我可以睡觉,干嘛要跑到这个地方来?
这也体现了上海市民的一种特性。当然,我并没有很明确的地域概念。我祖籍山东,父母都是山东人,我自己生在上海,但我觉得上海人是没法界定的那种人,来自各个地方的人,汇聚在这里。有的人在这里定居,有的人短暂逗留,有的人在这边等待,有的人可能看一眼就跑掉了。各种各样的情况,这就是上海。
我喜欢读书会,觉得读书会越多越好,不是说只做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大家有兴趣都来做。因为一是成本低,其次读书真的是一个可以让你休息,让你安静下来的活动。
上海观察:可是据说书店生意都不好,前段时间季风又关了一家店。
孙甘露:我想分享这样一个情况:读书会上有摆摊的书店。第一期四家,后来增加到了七家。书卖得相当好,这应该得益于一种特殊气氛下的购书体验——
阳光很好,人流熙熙攘攘,但也不拥挤,翻翻书,可以买,或不买,或看别人买了什么。可以约朋友碰头、交谈,或者一个人买本书,到边上的咖啡馆坐坐,吃个快餐,然后下午去听讲座,看看某个作家写的是什么,他日常读什么书,关心什么问题,有哪些东西影响了他……
其实上海这座城市是有这样的文化传统的,我们只是试图重新营造这样一个氛围。
不能说写书就比时尚更高级
上海观察:说到传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给人感觉似乎更偏文艺、偏文化,而今天的上海是时尚的、商业的,你更喜欢哪一个上海?
孙甘露:你看思南公馆这个地方,在做这系列活动之前,大部分人连去都不敢去,觉得这个地方太贵了!做读书会之后发现,喔,我可以在这里读书,不分阶层,也不分年龄。
任何东西,做得好其实都是有文化的因素在里面。不能说我写书就是好的、高级的,可能是写了一本很烂的书呢。
我参加过爱马仕的秀,九分钟的事,一个团队运作,包括灯光、音乐、场地、舞美、服装等,筹备了一年的时间。这是不是文化?
再打个比方,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流行粗花呢,现在的衣服料子变精细了。这种变化背后是什么?是技术工艺的进步,还和羊毛生产、放牧饲养的情况有关,再追溯, 又跟地理环境、气候、传统有关。你身上的一件衣服,实际上是经过漫长的畜牧业、工业、纺织业,包括印染业多少年发展后的产物。这是不是文化?
我为什么用纺织这个事情来比喻,因为文本(Text),通常也被形容成一个织体。文字像纺织一样。你织得好不好,你的理念、理想、文风,你的美感、节奏、韵律,文字当中都会有体现的。工艺高超的人可以织得非常漂亮,工艺差的人就织得很差。
写东西也是一样。马拉美有个观点说,世界是为了成为一本书而存在的。这个修辞是很妙的,就是说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写到书里面去。这个“书写”,它应该是一个广义的书写,有很多层面。
《繁花》有一个就够了
上海观察:其实说到写作,您不觉得现在和以前也很不一样吗?比如有《繁花》这样的,写了十年,也有《小时代》,一会就写一本。您怎么评价这两种不同的方向?
孙甘露:《小时代》我没看过,所以我很难说。
上海观察:电影看了吗?
孙甘露:也没有看。我就觉得,写得多,写得少,写得快,写得慢,都是可能存在的状态。
从一个旁观者角度讲,有的作家写得很多,很好;有的作家写得不太多,也很好。至于说更多的人,大概处在一个中间状态:他的训练不错,也在持续写,但是可能影响也不是很大。很多事情是不可预知的,我们说才华如曹雪芹,一生才写了半本《红楼梦》。
有的作家,少年成名;有的作家,比如说金宇澄,快六十岁的时候,写了一部《繁花》。老金前年出的《繁花》,那在大前年,并没有那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你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他的积累到了某个时候,就会有质变。
这也不是在为谁辩护,写作就像生孩子一样,要有一个怀胎的过程。
全世界重要的作家没有两个人是一样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从创作角度来讲,越千姿百态越好。如果上海一年出200种同样类型的东西,那就不妙了。比如繁花,它当然是独一无二的,但有一个就行了。它的价值正在于它的独特性。
上海观察:从大环境来说,现在是一个适合创作的时代吗?
孙甘露:(笑)外国记者通常会这样问,他说中国有审查制度,你们觉得受影响吗?我觉得是这样,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作家,都有限制,这个限制不仅仅来自于外在某个方面,还有传统的约束,这个传统无所不在。
什么是文化?有这样一个解释——你甚至忘了具体的说法,但还在影响你的那个东西。比如说在家吃饭,一般老人还没动筷子,其他人不会动。还有“食不语,寝无言”,类似这样的一些规矩,就是一种传统的约定。
再举一个例子,在西方,父母跟子女有很亲密的身体接触,但是国内,有哪个父亲会去拥抱一个成年的女儿?你说谁规定不可以?没有。但你真的不会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上海一个作家就是一个作家
上海观察:我们上次采访金宇澄的时候,和他聊过乡村小说和城市小说在中国文学传统当中不同的地位。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孙甘露:从历史来看,中国就是一个农业国家,尽管这些年有工业化、现代化的转型。你去看中国的作家,大部分写的还是农村生活,包括获奖作品。
上海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可以说是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地方,这个地方形成的传统,跟中国内地其他地方确实不一样,包括理念、审美以及叙事的方式。
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认为存在乡村文学、城市文学这样的分类。
我会说喜欢哈代的作品,但不会说他写的是农村里的一个姑娘,我就变成喜欢农村文学,不是这样的。狄更斯写的都是关于伦敦的故事,他代表的就是城市文学吗?
但是不妨借用这个观念来观察下,我们看看这些生活在城市的人,大概有一些什么样的情况。
在北方,某个地域的作家会有一个宽泛的表述,比如说陕军。但这种描述,上海是没有的,上海一个作家就是一个作家,不是说是一个流派、群体。
当然,也有“上海文学”“海派文学”的说法,但这种描述性的东西,很多时候是为了研究的方便,比如八十年代所谓的“先锋文学”,没有谁提出过个宣言,也没有 彼此间的认同。其实这些人的写作都很不相同,但是一开始被叫做实验文学、前卫文学、探索文学……后来渐渐先锋文学这个名词被沉淀下来了。
这些年,你可以看到上海最活跃的八零后写作者,几乎都是新概念大赛出来的。但是他们写作的天姿、勤奋,他们的能力、才华,都是自己的原因。
要说共性,这一批作家好多人都在翻译书,都是译者。在其他地方,虽然也有写作的同时翻译,但是作为一个群体那么多,只有在上海有。
上海观察:我们很好奇上海的小说家,在全国是怎样的一个地位?
孙甘露:我举几个例子,比如金宇澄的作品、路内的小说、小白的作品,我觉得都非常有特色,而且都有广泛的影响和认同度。
金宇澄的小说里,尽管有一些方言色彩,但是北方评论家也高度认同他。文学作品好不好,只有一个标准,写得好不好。乡村还是城市,这个都无关,只不过是他的背景和素材。
小白呢,他原来是给报纸写一种研究性的随笔,但是后来他很好地嫁接到小说创作中。以一种貌似严谨的分析学术的方式写小说:几几年,张三李四做了一个什么事情,一般小说不这么写的,这个在国内评价也不错。
路内的情况也很有意思,他是一个七零后作家,从苏州来,他写的故事背景就是一些小城市、甚至一些小城镇的日常生活。但是他写的东西,有一种“都会性”,我想你肯定明白这个意思。就像看到一个人,你一眼觉得这个人城市出来的,这不存在价值判断上的好不好,就是一种感觉。
写一本书,拖了好多年
上海观察:您自己现在忙些什么呢?
孙甘露:现在做的好多事情实际上是日常工作,有的是机缘巧合,有的是工作,但是从本质上来讲还是一个写东西的人。
现在我在机关上班,日常事情也蛮多的,无论是分管上海文学、萌芽等杂志,还是上海作协的一些活动,大量的事无巨细的工作。以前很多机关里的人,做很多日常琐碎的事情,为作家服务。现在轮到我们来做一点事情,为其他的作家提供一点服务。
上海观察:这么多的事情之余,创作的梦想还有吗?
孙甘露:我在写一本书,但是已经拖了好多年。就像生孩子一样,还没生出来,谈它也很难。
选稿:丛山 来源:上海作协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