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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天津

来源:华语文学网  作者:汪惠仁  发布于:2023-12-11  点击:296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有些惶恐。我一向不善于炽热的情感表达,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的性格。“我爱天津”,却是在心头酝酿已久的几个字。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到南开大学读书,由此,我就居住、生活在天津,今年是第三十四个年头。三十多年来,天津的城市外貌变化很大——而我,除了年龄的增长,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我还是那个喜欢骑着自行车,沿着海河、五大道或者更细密幽深的胡同游荡的家伙。天津呵护了我的个性,并让我慢慢对人生自治有所觉悟。这是我要特别感谢天津的。我常常想,换做其他任何城市,我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在南开大学上学的时候,成绩算不上出众,但我遇到了那么多的好老师,我仿佛读懂了他们的眼神:汪惠仁,你适合留在此地,适合从事哲学、文学这些“非刚需”性质的行业。我上文艺学研究生时的导师是刘大枫先生。我也记不清在刘先生家里吃了多少次饭,到他家里上课,只要赶上饭点,就会留在他家吃饭。在那个卧室兼餐厅的逼仄的空间里,刘先生总是预备好茶与香烟,然后,我们就谈论着那个时代的文学话题。那时候,与我心意相投的同学也有不少。这让一个不通世故的骄狂少年在异乡持续获得温暖,这是怎样的可贵的缘分。上世纪九十年代天津著名市政工程是八里台立交桥。夜晚来临,那时桥下的烤串与砂锅是诱人的。每得稿酬十块八块,便于夜色中出学校东门,与友小酌桥下。好友中有赵大庆者,是学习型复合型人才,干一行精一行,精一行又换更牛的一行,生活境况比我等稍宽裕,较早实现了啤酒自由。他带着学常、大竹、长虹和我,喝遍了西南村和天南街。


  一九九六年夏天,同学们纷纷找到了落脚的城市,研究生宿舍里的人越来越少,从水房冲凉出来,走廊寂寥,我听见自己走路发出的巨大回声,但我好像还没有做好真实真切介入生活的准备,我还在贪恋七年来被师友的宽容培植出的傲娇,贪恋图书馆夜晚的灯光在新开湖里的倒影,我不太清楚人生的阶段性任务结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卷铺盖离开,走到那个父母生我养我的真实世界去?——此时,百花文艺出版社接纳了我。


  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租房子住,在正式买房之前,我和爱人租了五年半的房子,河东、河西、和平及南开,天津的主城区,都留下了我们租房的足迹。朋友们经常问我,你怎么比天津本地人还了解天津呢?因为我曾经真实地住在天津的“南北东西”。丹霞里,是我第一个租住屋所在的小区,那时东站后广场还没有完成改造,租赁牵线的朋友带着我穿过大片的工人住宅区——几乎每家都在老旧平房之外搭建了小屋,道窄的地方只容一人通过。那是夏天,骄阳似火,屋顶补漏的沥青发出了呛鼻的气味,这样一路,终于过了一条铁轨,我看见了丹霞里——在一片灰色低矮的住宅景观中,丹霞里的几幢崭新楼房显得那么耀眼,砖色赤红,果然宛如丹霞。


  丹霞里的邻居都是热心人。我租住的小屋里的几样家具,都是他们先后送来的——其中的木质长沙发,油漆虽有剥落,但上面垫着松软的褥子,褥子外面裹着干净的提花被单。我就这样融入了天津的生活,像一个真正的天津市民那样,我也会在下班的时候,路过农贸市场,买一些卤菜或者油炸马口鱼、素丸子带回去,用并不地道的天津话和商贩讨价还价。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个生活仪式而已,我从来没有通过花言巧语有效压价的经历。特别值得一说的是,我作为丹霞里的居民,开始轮流参与敛取楼栋里各家的水费和电费。这对我是个了不起的人生财富。不管是水,还是电,楼栋总表的月消耗度数,总是比抄来的各家分表度数之和要大,于是就会公摊多余的费用,于是邻居间在收水电费的那几天会有一点儿不愉快——邻居们奇迹般地没有为难过我,这很不容易,当时,多数邻居都是下岗工人,他们的生活不容易。


  如果说,七年南开大学的学习经历,以其理想主义的纯真质地、偏于一隅的有限的活动范围,尚没有构成我与天津的笃实故事,那么,二十七年的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工作经历,则让我真正成为一个天津人,成为一个不断努力理解天津价值的人。


  在百花文艺出版社,我做得最多的,就是书刊的编辑,至于行政上的智慧,我一直认为我是个低能的人。其中,做刊物的时间更多一些,当然,这与百花的产品结构有关,百花拥有中国最大的文学期刊群。原先我并不能把我的兴趣、百花的期刊出版与天津这样一个区域文化联系起来。岁数越大,就觉得,这其中的关联是必然的。没有一个恒心,没有一个连续的冲着一个目标做事的毅力,没有一个得失不慌、宠辱不惊的平常心,那你最好不要选择做期刊,尤其是文学期刊——而百花有这样的恒心、毅力与平常心,《小说月报》《散文》四十多年来,在自己的园地里,执着耕耘,然后接着创办的《小说家》《散文海外版》等,无一不是坚持着这样的劳动姿态。偶尔也有新办期刊的同行来问市场计谋的,我总是说,计谋有效有用,好点子有效有用,但它们的效用都是有限的,补足这有限的,是连续的踏实工作与观念上的定力。摇摆跟风,见利忘义,是不能构成价值积累的——百花的企业传统不是独立能够完成的,它的大的背景性的精神力量,我相信,来源于天津这座城市的文化品格。一百五十年前,至清末,天津以国际化邮政与海关的开通,成为当年实际上的政商外交“首都”,成为一个在现代化意义上经历颇丰的城市。经历丰富的人,会看淡一些东西,城市也是一样,值得它留恋的,一定是那些值得用恒心、毅力去不断完成的事。飘忽如浮云的事,它见得多,它总是用平常心来看待。


  我欣赏天津式的淡定。我爱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