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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儿初生时

来源:华语文学网  作者:王伟  发布于:2023-12-11  点击:799


准爸爸忧思


闹腾了几个月,我的宝宝就要出生了,时间定在下周四 (2007年11月22日)。这段时间,一直感觉自己有点 “神经过敏”——走在街上、逛到店里,看到有人推着童车或者提着婴儿篮(在香港的外国人,特别喜欢用这个玩意带刚出生的孩子出去),就忍不佳俯下身去看上几眼。


看到才一丁点大的婴儿蜷缩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甜甜地睡着,任由外面车水马龙和人声嘈杂;或者酣睡久了需要活动一下筋骨,舒展开短短的四肢,打上一个自在的小哈欠,甚至“嗯啊”一声提醒大家关照他(她),我就不禁轻轻地笑出声来——不用多久,我的宝宝,大概也会在街上,被你我一样爱随机联想的人所关注吧!


昨天,好不容易盼到了领导恩谁请假的消息,随即请公司行政部的同事帮着订回上海的直通火年票。不相拿到票一看,那上面赫然写着“4车厢、11号房、22号中(床)”,居然正好和我们预定迎接孩子到来的星期几和几月、几号一致。这一下,更不由我不“神经过敏”了。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我这几十年中,除了后来升点职务不算晚之外,好像什么都迟到一拍。70年代开头上小学时,已经7周岁零9个月了——其实本来半年前就该告别幼儿园的,却正好开始实行春季人学,把那些比我们大半岁的,提前拉进了第一届的春季班,而让我们这些超龄儿童多等了6个月。14年半(6年半小学,四年中学、四年大学)苦读出来,进了单位,本来该五年就能到手的中级职称,却偏偏又拖了一年。许多同学结婚了,我又成了同年毕业进单位的 20 多位同事中,最后结婚的两个人之一,而有的同事离婚都两回了。结了婚,妻子还在国外求学。好不容易等她回国了,我又来了香港,这生孩子的“终生大事”,终于在双方长辈和诸多朋女的无数次催促和期盼中,一拖再拖——结果还是因为我们年初的一不留神,突然落实了的。


前几天,老父亲刚刚过了比“古来稀”还大的逢十大生日。我的属相和他一样,都是一种温顺的食草动物,但实际年龄整整相差了三轮。本以为,父亲“晚岁”得子(我没有其他兄弟,仅有的一个姐姐也只比我大16个月)的纪录,不会被我改写。没料到,最终的结局是,这个纪录被我轻松地、远远地打破了。我肯定没法为此感到光荣,但是否应该为自己的迟到而惭愧万分呢?


中国人总是祝愿新结婚的人“早生贵子”,并且把这视为人生的一大成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个生活的失败者。真的,如果真算中年得子,又有多少烦恼将随之而来!比如,我的孩子天生健康吗?他(感谢香港没有那条关于孕妇做B超检查的清规戒律,我已经知道小家伙是个“带把的”)在我身体状况按照人生规律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孕育,能够保证得到最佳的遗传因子吗?等他学会走路以后,我还能轻松自如地和他一起爬东爬西、跳上跳下做各种游戏——比如当他胯下的“坐骑”和擎天的“云梯”等等吗?等他开始认识社会、学会思想的时候,我能够一如既往地跟上时代的节拍,用他愿意接受的语言,跨越代沟,做他的人生参谋吗?


烦恼太多,难以尽述。我只是希望,将来我送他去学校的时候,别人不要把我误认为是他的爷爷!我还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样,什么事都“慢一拍”,使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他娶来美丽的贤妻,生下健康的宝宝,延续我们的生命。


宠,还是不宠?


我的宝宝快要降生了!我在上文中说自己走在外面时,特别关注童车里那些被大人们推着出来看街、晒太阳的初生儿。其实,我的“神经过敏”还不止这些——这不,这几天一躺下来、一合上眼,脑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他张开手脚猛烈伸展,他放开嗓门纵声啼哭,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夹证明自己跟这个世界正式拥抱了。


为迎接宝宝的到来,我和妻子自然有一番特別的忙碌,买这买那的,不知逛了多少回大大小小的店。就连为孩子取个名儿,也颇费思量,本来想得好好的,取我们现在住的港岛南区两个地名中某两个宇的谐音字,设想了一个蛮有诗意、又蛮通俗的名字,不料孩子的外公外婆提出异议,说是不宜有“水〞在里头。只好另起炉灶,但再要找好宇,总还跳不出原来的框框。我把我素来喜欢的几个诗人、词人(比如李白、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的集子摆在身边,时不时翻翻,但至今也没捕捉到什么灵感来。


除了这些实实在在的琐事,我和妻子也经常聊起孩子的未来,谈得比较多的一条是:将来我们两个谁会更宠孩子——妻子说,那一定是我。我星然口头不愿承认,倒也找不出来强硬的理由来辩解,一则我确实向来喜欢孩子,二则我对人一直持宽松的态度,自然容易有因“宠”而“纵”的趋势,何况我算是“老来得子”如果两代都抓紧结婚生子的话,以我现在年龄,勉强也够当爷爷的了——就更有理由对自已的孩子听之任之了。


我从十来岁起,就喜欢那些才几岁的幼儿,也常常颇有耐心地逗他们玩。整个70 年代,我居住的那条弄堂里,先后有六七个孩子降生,我都抱过他们(他们现在应该大多有自己的孩子了,而抱过他们的我,还在等待呢)。我这个大不了多少的大哥哥(按照辈分,我应该是叔叔或者舅舅,因为我父母跟他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称兄道姐的),晚饭后经常的消食活动,就是到邻居家抱起或搀着个孩子,到“外外”(上海拟童化语言中“外面”一词)去兜兜逛逛,看“嘀嘀巴巴呜”(拟童化语言中“汽车”的称谓),看五花八门的“灯灯”。见到小家伙坐在我的臂膀上兴高采烈、东张西望:不时伸着小手指这指那,小嘴巴里兴奋地蹦出“啊!啊!”的声音,我自己也说不出的喜欢!我们家附近还曾有过一对聋哑夫妇,偏偏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小名就按上海人的习惯叫阿大、阿二了。我能左右开弓一手抱起一个来,到弄堂口去兜风,让他们享受公平的待遇。


后来我从那片平房区搬走了。新的小区是楼房,没有昔日熱悉的老邻居,加之社会风气也变了,家家都习惯大门一关,甚少往来,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就能走进一家去串门,包括看看小孩了。好在没过两年,我姐姐结婚了,很快就有了孩子——我的外甥。姐姐坐月子在我们家,外甥后来又由我母亲带着,直到回到自己家那边去上小学。于是,我把一份特别的爱,献给了我们家的这位新成员、当时唯一的第三代,并且从中享受到了无穷的乐趣。我当时的工作是常夜班,凌晨回到家,总要在仍然酣睡中的小家伙脸上亲一下(常常把他亲得激灵一下),凝神地端详一会儿。


那时侯,我自得其乐地帮着妈妈、姐姐照看孩子,并且很是实践了一番照顾婴儿的活计,比如给孩子用奶瓶喂奶喂水、为孩子换尿布、哄他睡觉等等。外甥渐渐地长大了,我又成了他最重要的玩伴——令居无数次看到我和外甥面对面坐在门旁的小桌前,聚精会神地比赛拼图,或者揩各种积木。另外,我也是外甥重要的老师,领着他散步兜风时,会指着门牌号教他识数宇:进到“1”,我摸摸鼻子,那只有直直的一个;讲到“2”,我指指眼晴,那是左右的两个;讲到“3”,我拉拉耳朵,那像是耳朵的轮廓;讲到“4”,我说,那像是一把刀。外甥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学东西还很快。


我虽然也对外甥发过脾气,但他提什么要求,像买本书、买个玩具什么的,我都满足了。好在外甥也很有节制,不是那种死缠烂打、要这要那、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孩子。说我宠着他,也没什么不对,但这种宠,我觉得始终是有个限度的。


在外甥真正长成个胖大小子、摆脱了小孩的身份之后,我对孩子的喜爱仍然一如既往(奇怪的是,我始终没有急着想自己生一个)。见到讨人喜欢的孩子,特别是他(她)在街上盯着我看时,我必定要回应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做个怪相跟他(她)逗趣。有一次我出国公干,在飞机上看到邻座一个三四岁的外国孩子,耐不住长途旅行的枯燥,跟他母亲哭闹,左不好右不是,年经的母亲无可奈何。我见状,顺手撕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三下两下,折了一只纸鹤(址动它尾巴,还能让张开的一对翅膀动起來),不声不响地(我会不了儿句英语)送到那个孩子的手中,井亲手示范了一下。那个两眼大大的可爱的小外国人,立刻就平静下来,专注地玩了起来。他母亲见了,充满感激地向我一笑。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个喜爱孩子的人的魅力。


现在,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就要降临人世了。已经频频出现在我意象中的他,在手舞足蹈之中,仿佛撤出千百条缠人的线,牵动着我的整个心,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对他的爱将是永恒的、直到我生命的终点,但我深信自己不会宠之过度。我不会让他变成一个为所欲为、十分任性、目中无人的孩子。我既为“宠爱”呼万岁,但也会紧紧地关上“放纵”之门。


初闻婴啼


我的宝宝终于出生了!


那天正是西洋的感恩节,上午9点多,我守在上海西区一家医院二楼手术区外的走廊里,竭力透过一旁正在施工的嘈杂声,捕提着产房那里传出的丝丝声响。终于,一声嘹亮的初啼,如响箭一般射进我的耳中。因为当天头一位进产房的产妇顺利生产后,已经携同孩子被推回病房了,而我的妻子是紧接着第二个手术的,所以我确信,现在的这声婴啼,一定是我的宝宝发出的——他是在向我报到、向我召唤吗?


十多分钟后,在施工区中用木板隔出的十来米长的甬道里,一位中年护士推着一辆最上层带一圈护栏的小车,压着路面“轧轧”地出来。我迎上前去,终于见到了我的宝宝——他被一张小小的蓝印花棉被包裹着,已经从初临人世的惊恐中平静下来,安详地躺在小车的护栏中间。那双初被光明抚慰的稚嫩眼睛,眯缝着向周围搜寻着什么(他对世界的探索已经起步了吧),而圆圆的脑袋,就此保持着一个向上仰起的姿态,一只露出棉被但仍被长袖裹住的小手,自然地伸向唇边——整个的表情,仿佛一名小小的“思想者”。


周围同样在等待亲人生产的人们,围拢过来打量我的宝宝,并且发出了声声的赞叹。不管其中有多少恭维的成分,我听了总感到十分的受用。我用心审视我的宝宝,在他的小脸上寻找我的特征,他当然会像我——脸庞端正,脑袋匀称,没有歪瓜裂枣的感觉;鼻梁高挺,耳朵很大且耳垂饱满。宝宝的眼晴肯定是双眼皮,虽然还睁不太开,但能够清晰地看到如点漆般的眼眸;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看来不用担心像他老爸一样,在临近中年时头顶如有萧瑟秋风扫过(妻子曾半开玩笑地说,她很担心孩子也会如此)这些特征,应该是我妻子的功劳。


在我的赞美中难免有溢美之词,但正如家乡人通常所说的那样,“癞痢头儿子自家喜欢”,赞美是爱的源泉,我宁愿在这样的赞美中自我陶醉!而赞美来自激情,激情证明一个人心态的年轻。


当所有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我的宝宝(后面的宝宝出来,也同样会受到如此的待遇,因为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都有一种期待的心情,也会自然而然地记下每个孩子的明显特征,以便与自家亲人的宝宝比较一番),像观赏一件稀奇的工艺品的时候,妻子躺在手术床上,被护工推了出来,虽然有点疲惫,表情仍属自然,不像前面的那位带着一脸的痛苦离开手术室,我心中又为此宽慰许多——妻子怀孕期间,长时间一个人住在深圳,甚至还短途出差几次,直到进人 9个月时才开始休假来到我的身边,又千里迢迢临时赶回上海生产,想来也真够坚强的。如今母子平安,实为幸事!


回到八楼的病房,妻子被抬移到病床上,宝宝被抱人一架特制的婴儿车(顶部是带有机玻璃围边的小床,下部是储物箱)。一阵忙碌后,房间里归于宁静。正午的阳光从占满一堵墙的窗玻璃中倾污进来,在房间里激起了阵阵的光晕,又把光脚停留在婴儿车前地板上。宝宝起初依旧是那副探究的样子,但强烈的光线显然使他习惯于黑暗的眼睛受不了了,两眼眯缝得更像一条线了。


宝宝开始做出各种奇特的表情,从抬头“远望”到低头“沉思”,到仿佛‘一声叹息”。渐渐地,他的小嘴开始微微地一张一合,大概是从对陌生世界的初次考察中醒悟了过来,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还是尽快填饱肚子。于是,宝宝终于憋不住了,他先是收眉蹙额,把小脸涨得通红,然后大张嘴巴,鼓足了劲,爆发出一阵持续的啼哭。我们赶紧把护士小姐唤来,由她把宝宝抱到妻子的胸怀,托着他的小脑袋,让他摸素到乳头,吸取平生第一口奶。


宝宝又安静下来了,美美地吸吮着(母乳刚开,显然连“涓涓细流”也谈不上),而我们还在等待,等待他的第一次人睡、第一次淋湿尿片、第一次排便,还有他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无数个第一次。


解读“婴语”


宝宝的出世,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我这个专门从南国休假回到上海的真正的老爸,干脆做起了全职“月嫂”开始几天,整天守在医院的病房里;回到家里,又几乎像坐月子的妻子一样,足不出户,伺候宝宝吃喝拉撒睡。尤其是夜晚,除了直接喂奶我没法为妻子代劳之外,全部的“值班”工作就由我承担了。也因如此,我对宝宝有了更多的观察,有了无数次的“对话”——我们面对面,用声音(我的种种闲话,他的嗯嗯啊啊)也用表情、眼神,进行“心灵的沟通”


宝宝刚刚来到人间,初度接触光明,还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饱睡饿哭,是随心所欲的事,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力量,能够迫令他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于是,我对妻子说,现在我们的作息,完全以宝宝的各种声息为信号,其中哭声就是命令,他一闹,我们就要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他的小床前,俯身接受“指令”——这当中,还要用心去悟,因为宝宝不会说话,他只会用不同声调的哭声,用或急或缓的动作,“告诉”你他究竟想干什么。


比如,宝宝突然边哭边喊,还把头转来转去,闭着眼睛还在用张开的小嘴搜寻什么,这肯定是代表他饿坏了,得赶快让他吮吸些母乳,或者马上去跟护土小姐领些现成冲好的配方奶来(用一个小杯盛着,还要先用开水温一下),否则,他会哭喊到嘶哑、憋气。我的宝宝好像还特别性急,你虽然把他的小脑袋托到了妈妈的乳房前,但没有帮他街稳乳头,或者他白己像啄木鸟一样把头猛得扎向妈妈;胸前,但小嘴仍末与乳头准确地对接上,他就立刻又是一番憋足劲了的大哭大喊,仿佛是在发泄“进攻失利”后的懊丧。


再比如,宝宝原来吃饱喝足,安安稳稳的,东张张、西望望(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忽然又不安分起来,身体在四肢舞动、蹬踏的配合下大幅扭动,浑身痒痒似的,一般就是下面小PP不舒服了,拉了,赶快帮他换尿片。开始几天,宝宝不知大人玩的什么花招,一提起他的两只小脚给他换尿片,他就紧张得又哭又喊,但几次下来,就有点十分享受了,太太平平任你摆布。不过,我的宝宝又有点小麻烦,老是在你手忙脚乱帮他擦好换好时,他又是一个响屁,带出一大摊来,随后就像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侧过小脑袋去,不跟你有点恼怒的眼神接触——这时候,老爸就算心里再火、再心疼尿片的成本,还是得履行职责。


渐渐的,我也摸出点门道来了:宝宝喝了奶,肠胃跟着蠕动,就容易拉了;而擦擦他的小PP,等于帮他按摩,他就拉得更畅了。但这当中有个聽融的间隔,而这时候你如果心急火燎地想换好了事,他自然不答应,就让你付出点代价,甚至在你还来不及“完工”时,直接拉在你手中了——你如果不要这“黄金万两”,就得有充分的耐心,观察宝宝的表情,看看他是否很专注,在等待一个时刻。


伺候宝宝,最难捱的还是晚上。宝宝即使是喂饱了就睡,每隔三小时左右又要因饿而闹了。像我前面描述的那样,饿是宝宝最不能忍受的事情,疲惫的你也许刚刚才睡进去,又不得不起身。而如果宝宝吃饱了又拉,拉完了又开始打嗝,那才真是雪上加霜;最悲惨的,是打完嗝,宝宝的睡意全无,在那里哼哼哈哈,眼睛睁得大大的,脑袋摇来晃去,而这时候,你却眼皮打架了。有时候,我干脆把宝宝“扔”进小床,熄了灯,想让黑暗(宝宝虽然看不见,却有光感)迫令小家伙快快人睡,但耳朵里仍然听到他在那里发出各种声响来(能够感觉,他在竭力想掀起小被子,想召唤个大人来抱他)。如果你始终无动于衷,他就干脆闹将起来,再次动用他的“软”实力——哭,赶正走你的睡魔,通得你再次起身把他抱起來。有好几次,我还看到这鬼精的小家似,竟然在他的计策得逞后,躺在我的怀里,微微抽动小脸上的肌肉,咧咧嘴,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当我的睡意也因此消逝的时候,我喜欢抱起宝宝坐到沙发上,让他头枕着我的两只手、身子躺在我的两条手臂上,跟我形成一个直角。这样,我们父与子就能够面对面了。我开始絮絮叨叨,对宝宝说起话来(有时也哼哼催眠曲),一边配合着亲亲他的小脸,或者偶尔腾出一只手点点他的小鼻子。我知道,我没法清晰地向宝宝描述我对他的复杂感受,许多话都是漫无边际的,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对话的时刻”。宝宝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或者微皱起眉头,像在竭力要弄明白我的意思。慢慢地,睡意又闪现在宝宝的眼睛里,他的眼皮耷拉下来了。


突 破“婴 障”

“婴障”是我生造的一个词,意指宝宝出生后面对新鲜事物的心理障碍,说白了,就是“怕”。


宝宝刚离开在妈妈体内的 “宫殿”,来到光明世果时,一切都好奇(虽然他还看不见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寻找那“亮”起来的东东,并且在试图理解那“亮”和许多奇奇怪怪的“响”究竟是什么。否则,他为什么老是抬头、转头,老是把眉头皱起来,一副思索的样子),一切都紧张(他的哭闹,除了饿,除了小pp不舒服了,还有莫名其妙的原因,我想就是紧张所致吧),充满着与生俱来的“心理障碍”。对宝宝和其他所有的新生儿来说,生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克服这种障碍,逐步接受这个世界的过程,不是吗?


开始时帮宝宝换尿片,他紧张得哭出嘶哑的声音,两条小腿又蹬又踢,两只小手又挥又舞,整个身体配合着又扭又晃,以致我只好下手重一点,死死地捏住他的两只小脚,把他的下半身提到半空,让他扭动的幅度因为没有依托而减小一点,这样才能顺当地为他擦洗、抽旧换新。当然,几次下来,小家伙的“障碍”多少克服了一点,甚至有时候很享受地接受你的服务了,不管自己是否已经把尿片“糟蹋”得太厉害!


宝宝从第一天起就每天洗澡。在医院时,护士一早进来把他抱走。怎么洗的?那间小屋子谢绝参观,又隔着厚厚的棉帘子,不仅看不见也几乎听不见。反正宝宝虽然是在水中孕育的,但克服“水障碍”的过程还是缓慢了一点。不久,我就目睹了一回——原来,医院里有一项收费不菲的服务:让婴儿“游泳”。听起来很新鲜。既然宝宝已经是个真正的“人”,我们当然也要顾及他的锻炼或者娱乐,因此就欣然同意让他去“游”了几回。


宝宝洗完澡才刚刚安静下来,“游泳馆”的护士又来了,用一架最上层是一张带栏杆小床的推车,把宝宝载走了,这回得有家长陪着。进得馆内,我四处张望游泳池,好奇它有多大、水有多深,那么些宝宝都在里面磕磕碰碰,或者最危险的淹着了怎么办?谁知只看到一溜沿墙边摆开的圆柱形的大瓷缸,每个皆有齐腰高(当然是大人的腰)、口径约七八十厘米,放满了清水,工作人员用温度计测量过,让家长确认:水温38℃。


    原来只是这么个 “游冰池”,我倒有点放下心来。这时,“游泳馆”内一阵特殊的喧闹又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些已经入“缸”的孩子,发出一阵阵尖厉的哭喊声,其中又夹杂着大人尽量柔和一点的哄骗声。看来,孩子们(里面既有新生尚末出院的,又有几个月大小的专门前来玩水的)对水的“心理障碍”,大都不那么轻易就能克服。想到这里,我又有点担心我的宝宝的表现了。


宝宝刚刚洗过澡,有点睡眼惺忪,直到护士把他的小和尚袍和对襟的内衫全脱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平常一般是要大哭大喊的),任人摆布。护士把一个粉红色的塑料救生圈,像围脖一样套在宝宝的脖颈间,就果断地把他放进了泳“缸”里。


宝宝靠着救生圈在水里漂浮起来,只有脑袋露出水面。他的两眼还眯着呢!我先把一只手伸到温水里,拉着他的小手,让他在水里转了几下圈。我对宝宝的镇定感到满意。宝宝在水里继续着他的梦,突然,他的两条小腿踢踏了几下,显然感觉到有点异样——自己的身体竟然是一丝不挂而且是无依无靠的。宝宝开始紧张了,虽然眼晴仍然闭着,但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嘴角咧动,挤出一点哭声;他的手也开始四处抓握,但瓷壁是光滑的,根本够不住。


突然间,宝宝的小手触摸到了救生圈的边圈,那是上下两片缝合的地方,只有三四毫米的宽度,但就是这么个小小的旮旯,被宝宝敏感地抓佳了——他的细细的小手恰好可以有个凭据。宝宝一下子安顿下来,小脸归于平静,显然重新进人了他的梦境。


宝宝的两条小腿,在水的浮力下自然分开下垂,整个身子仿佛处在虚空中。水,那轻柔的水、温暖的水,抓不着、握不佳的水,托载着他的梦之舟,在谁也难以探测的境界里,漂浮、漂浮、漂浮。


我相信,宝宝又克服了一个巨大的 “心理障碍”,又从容地接受了一个新的人间事物。他的一生,又有多少这样的障碍需要跨越!


(2007年11月一12月写于香港、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