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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李德南评姬中宪《我曾认真想过与你相爱》

来源:《思南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选稿:孔轶  作者:李德南  发布于:2021-05-14  点击:545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评论家李德南评姬中宪小说《我曾认真想过与你相爱》。《我曾认真想过与你相爱》选自《大家》2021年第1期,《思南文学选刊》2021年第2期转载。


城市空间、科技魅像及其群体——姬中宪《我曾认真想过与你相爱》

文 /李德南


在《一千零一夜》里,国王要求山鲁佐德日复一日地把故事讲下去。他无法接受那个虚构世界的闭合,那意味着他不得不返回、完全浸没在令他厌倦的现实世界。 

——张悦然《顿悟的时刻》


如今,科技日新月异,人工智能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如电影《超体》里的一句台词所说:“I’m everywhere.”(我无处不在)。人工智能的出现,割开了现实世界和虚构世界的一道缝,使得人们可以频繁地往返其中。只要人们愿意呆在虚构的世界里面,一千零一夜式的故事再也无需闭合,可以一直讲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人工智能或可被视为幻化为万物的气体或声音,在人类群体的内部和外部环境中创造超乎寻常的变化。而城市越来越像个巨型的流水车间,人们忙碌地穿梭其间,彷佛被同样的声音控制着,往前,退后,向左,向右……一旦声音停下来,他们便会迷失其中。他们中有一些已经丧失了社交的能力,甚至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姬中宪的小说《我曾认真想过与你相爱》,有点像现代版的《一千零一夜》,题材主要体现了被压缩的城市空间和被科技魅像控制着的群体。他的小说是反讽的,根源在于这个时代的生活是绚丽的,虚幻的,无情的,残忍的,人是疏离于一切事物的。《幸运的宝珠》中的宝珠是从网名虚化而来,“体检中心”可以看作是虚拟的真实,人工智能的叫号系统就好像一台催眠机器,主角“他”好像已经分不清什么虚拟什么是现实,也无从判断什么是真实。姬中宪利用虚拟的“体检中心”映射出一种冷漠疏离的现实,活在其中的人们分不清真假,随时迷失于高度信息化的世界。并且,“声音”是作为一种介质连接起现实的与虚拟的世界。这里所说的声音是指“机器的声音”,由机器模拟人类语言发出的声音。比如叫号系统呼唤名字的声音,智能手机里语音助手的声音,汽车导航系统里的提示声。为什么这几个都被设定成女声?这和为什么幸运宝珠是女孩的问题一样。在生活中,我们耳边不知不觉充斥着这种机器的声音。语言能蛊惑人心,而声音能直接催眠人。


记得几年前,我逛超市时,超市里放的音乐是不间断的同一首。那时候我就很纳闷,为什么要放同一首?后来才了解到这是商家的一种营销策略,是为了营造一种熟悉的买买买的氛围。《幸运的宝珠》里,一个温柔知性的女声,混合着科技魅像,带我们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中不能自知。体检中心就像是虚幻的网络世界,我们被叫号系统的声音包裹着深陷其中,也任其摆布,好像有一种分不清现实世界与网络世界的感觉。当小说里的“他”走出体检中心,随着宝珠的离开,作者设定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尾:“他”觉得“他”的一部分好运也被永久地带走了。我对此的理解是:“他”回到现实世界中竟感到一丝无望。


《机器人自杀》则是某天“他”家中的扫地机器人从二楼掉落并摔了个粉碎,“他”通过现场环境和机器人的设定因素等进行推测,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扫地机器人是自杀的,并且是二次自杀直至死亡!更诡异的是,他出差回来后发现家里的3D打印机也自杀了,紧接着那台智能心控灯也用及其残忍的方法结束了自身的“寿命”,还有智能电视、智能马桶、智能焖锅、智能按摩椅……眼眼看着这些智能化的家电从自己的家里一个个“死去”,他感到无所适从——难道此生注定孤独终老了吗?


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人们在生活中越来越广泛地接触和使用智能家电,一种新型的、更为便捷的生活方式替代了落后的、耗时的劳动模式。我想,姬中宪在《机器人自杀》里并不是想讨论人工智能的觉醒,或是探讨机器人是否拥有意识这类科技问题,而是更想探讨在机器人时代,如何回到对人类这个群体的关怀上。机器人时代的到来,确实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某些便利,无可否认人类也将会越来越依赖这种高科技所带来的成果。但当一切回到低科技时代,习惯了高科技生活的人类将要怎么办呢?当我们为了适应身边的环境,时间久了,必然会丢失一些不再被需要的技能。比如长期使用机器人,可能会削减你对劳动的热爱,对与人交流互动的欲望。不要忘记了,人是种社会性动物。没有了同类之间的交流,孤独将逼人类走向绝望的境地。在电影《我是传奇》中,那个世界都是丧尸的世界里,唯一活着的那个人虽然每天活着,但也快是行尸走肉的状态了。虽然他还有一条狗,可以对着它说说话,但他更渴望找到同类,渴望有人能跟他交流而不致绝望至死。


同样,《银行大劫案》的主题其实也是讲述城市群体的孤独。比起《机器人自杀》里面的“他”,这个“他”的脑袋已经出现了幻象。“他”带着来历不明的十万纸币到了一间僻静的自助银行,进入柜员机隔间后开始自动存款。当他紧张地存款时,外面来了一个手持“武器”的“壮汉”。“壮汉”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催促他快点出来,他既紧张又害怕,全身紧绷。然而“壮汉”的气势逐渐变弱,还蹲下了身子,催促声化成了哀求声。他紧急急忙忙存完剩下的纸币,将封条纸和装钱的档案袋放入碎纸机,按下清除键“哗——”,他听到了抽水马桶般爽快的声音。当他打开隔间的门,“壮汉”手拿着卷筒纸,挤了进来。他们都戴着口罩,他们都没看清彼此的脸,此生再未相见。很耐人寻味的一个故事吧?小说里的虚实之间有很多空白,也有很多不合常情之处,这样劫案很像是“他”在上厕所时的虚构,是在他脑海中完成的一次虚拟。在《银行大劫案》里,姬中宪用了他惯用的悬疑和黑色幽默手法来安排故事的剧情走向,安排了大量的外部环境细节描写,但又别出心裁地隐藏线索。这篇小说关注的不是事件,其核心终究是人,希望能唤起人对人的关怀,哪怕人们只有一面之缘。


在《两根红头发》里,姬中宪很巧妙地调动了空间的作用,从工作生活的城市到浪漫陌生的城市,再到狭窄的酒店房间,空间催生着男女之间的暧昧故事。起初是“他”和她被公司派到外地出差,“他”心存疑惑,内心觉得尴尬,人到中年,男女之间心情复杂。白天一起开会,吃饭,参观工厂,晚上电梯口道别后各自回房,一切相安无事。最后一天,“他”和客户争吵时,她的一个细微举动让“他”内心产生了一丝涟漪。晚上,“他”发现耳后的两根红头发,偏执如“他”,用指甲钳剪了其中一根,另一根却遍寻无获。终于,“他”决定打电话给她,想请她帮忙。她来了,因为戴了夜用牙套,没法说话,用手机打字沟通。“他”本来想让她帮他剪除那根恼人的红头发,却变成了找眼镜。最终,她帮“他”找到了眼镜,他们在门口互道晚安,什么也没有发生。两根魔幻的红头发,陌生的城市,狭窄的酒店客房,作者有意逐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却又要“他”和她唱独角戏,一个戴牙套不能说话,一个没戴眼镜看不清。好像男女之间的情感,在不同的空间就容易产生催化作用。这里的男女情感,是真实的,空间是虚化的,既是可见的,又是不可见的,空间的变换可能只是对男女情感关系的一次探索,或者是对城市生活“真相”的某些揭露。


以上,是对四篇超短篇的一些看法。其实,这四篇超短篇也可以合起来当作一篇短篇小说来读——这是《我曾认真想过与你相爱》在写法上颇具实验性的地方。四篇小说中的“他”,可视为是同一个人,是“他”贯穿了四个故事;“他”是时代的孤儿,迷失在巨石森林里;“他”患得患失,不确定自己的去处;“他”看到了很多幻象,小说中的很多事件仿佛都只是他的臆想或虚构;“他”渴望着摆脱现状,却又不断跌回原处;“他”渴望与人交往,想认真与某人相爱,或是爱置身其中的世界……“他”正是这个时代的你我他——渴望被关怀的人,渴望从科技魅像中找到自我的人。在当下或近未来的城市生活空间里,“他”也许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