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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吴玫评吴亮小说《不存在的信札》

来源:《思南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选稿:孔轶  作者:吴玫  发布于:2020-09-18  点击:347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评论家吴玫评吴亮小说《不存在的信札》。《不存在的信札》原刊于《收获》长篇专号冬卷,2020年7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4期转载。


必须要有一个不存在的曼达

文 | 吴玫


6月,得到一个必须认真阅读吴亮先生新作《不存在的信札》的机会。我不是第一次听说这部作品,更不是第一次阅读吴亮先生的小说。


2016年6月去美国旅行,随手抓了一本刊登着吴亮长篇小说《朝霞》的《收获》长篇专号。美国的落脚点是马里兰州一座小城的表妹家,表妹夫虽已不年轻,但文艺气质一点儿也没有减弱,所以回家前就把没时间读完的《朝霞》留给了他。后来,通过微信,他一点一点地告诉我他读《朝霞》的感受,可惜,我做不到凭空与他热聊作品,于是,关于《朝霞》的交流就以表妹夫的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写的那些往事我肯定没有亲历过,可读着读着,我怎么觉得已经身临其境了呢?”当时我就想说,这大概是每一位作家希望得到的读者反馈吧。


7月初,一字一句地读完了《不存在的信札》——我以为我终于有资本跟大洋彼岸的表妹夫聊聊吴亮先生的作品了,但是,张口结舌,“那些自以为有准备的读者或早或晚如入迷宫,砰然碰壁”(程德培语)。


此话,出自程德培先生解读《不存在的信札》的长篇文章《话语单行道》,程德培先生说得好不得意洋洋!这篇导读,小标题用汉字“壹”一直标注到了“拾伍”,这样尽心尽力的引领,应该能帮助碰了壁的读者走近甚至走进《不存在的信札》的吧?然而,不具备程先生文学和文艺理论功底的,还真跟不上他的节奏。读完《话语单行道在》后我唯一能感悟到的是,所谓“不存在”,是吴亮先生在虚晃一枪,也就是说,《不存在的信札》也许真的从没有存在过,但是,吴亮先生用信札这一表现手段所描述的人和事,未必不存在。


阿德、陶尼、大愚、李度等等不存在的信札的接收者,作者在一张人物表里都为他们设定了一个非常确定的社会角色:画家、装置艺术家、无业游民、编辑……《不存在的信札》里的每一封信,表达的是写信人与阿德、陶尼、大愚、李度等朋友交集时的生活,或者状态。


那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杉本博司的照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罗兰•巴特的《明室》、布留尔的《低级社会中的智力机能》是他们的谈资,波士顿艾佛勒特剧院、阿姆斯特丹、从东到西穿越美国是他们随心所欲的目的地,水晶杯、牡蛎、柠檬果肉、深色葡萄酒和耐火白土烟斗则是他们时尚生活的部分写照。《不存在的信札》用信札和部分收信人的笔记,还原了大都市里行走在“半空中”的那一群知识分子的生活内容以及生活状态。


这是一群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非常丰满的知识分子。这是一群理应陶醉在这种状态中的知识分子。然而,他们貌似腹有诗书脚步坚定,却总是惘然。为了稀释甚至清除这种游移,他们关注过神学、佛教,也讨论过人类学和现代星象,然而,那把能助己助人步入自如境地的钥匙,依然不知所踪。于是,写信人将最大宗的收信人,设定为一个名叫曼达的女性。


曼达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人物表里是这么简介的:他们都想认识她,可是她是一个“复数”——曼达比行走在“半空”中写信人、阿德、陶尼他们更远离尘嚣,她是作家一次彻彻底底的虚构,她是不存在的。所以,2020年第4期《思南文学选刊》将《不存在的信札》中所有写给曼达的信遴选出来刊登在“对读”栏目里,就有意思了。


“我记得方向,我那么熟悉这带啊……很快,我发现我迷路了”,这是写给曼达第一封信札的一句话,我以为这是第一封信里的关键词,加上这封信里接踵而来的这一句话“我忘记了文字,言辞表达最基本的形式……”,构成了吴亮先生在《不存在的信札》众多收信人中必须要有一个不存在的曼达的理由。他的虚构,让我想起了尼采的一句话“独处的人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的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不存在的信札》中的写信人之所以要虚构出一个曼达,是因为他看上去充实又丰富的生活,只是都市里的霓虹灯,一旦夜色阑珊后,孤独的人愈加孤独。


来看看写信人通过信札都向曼达提出了什么样的精神诉求吧:


曼达,我发现我变成废品了。

曼达,我这样做是对的吗,你读过后把这信烧了吧,我何不撕了我自己,不行,曼达,你要说真心话。

曼达你在哪,在哪盏灯之下,踩着哪块地毯,又把你影子投向哪个陌生房间的角落?

我曾在各种艺术里搜索过,为了怀疑的失去,而不是解除怀疑,没有怀疑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我发现了一种新的幸福,错误在脚下,曼达,是不是这样,它将无限度延生下去,来吧来吧。曼达!

曼达,你在的地方也是这样子,世界浸泡在虚妄中丢失了。

你天生就是一个让梦想落空的大麻烦,让梦想落空,难道不是我们共用的梦想吗。

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搞错。

我们都有自己的眼睛,我们无法同时看到二十七个方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总是迷路。

……


这当中,“没有怀疑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将写信人通过信札描绘的与众人交集时的浮华镜像,全都变成了不值一提。


曼达的形象是似是而非的,写信人与曼达之间的故事留白太多,而矛盾冲突这一虚构作品不怎么会缺席的元素,因为曼达的从不回应,而无处可寻。但是这一封封情绪浓烈、诉说急迫的信札,读得我们为孤独至极的写信人神伤:原来那些共读杉本博司的人、可以分享他的阿姆斯特丹的人、可以与他共享香槟美酒的人,只会让他更加孤独,他必须虚构出一个曼达来,帮助自己摆脱找不到同类的苦闷。那么,写信人都向曼达倾诉了些什么?迷路后的惊慌、无力感袭来时的惶恐、人云亦云后的恐惧以及丢失了梦想后自嘲式的自责,等等。假如没有曼达,写信人将如何摆脱这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心理危机?


通读被《思南文学选刊》归拢在一起的写给曼达的信,我总是想到但丁《神曲》中的贝阿特丽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