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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程德培评吴亮小说《不存在的信札》

来源:《思南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选稿:孔轶  作者:程德培  发布于:2020-09-18  点击:294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评论家程德培评吴亮小说《不存在的信札》。《不存在的信札》原刊于《收获》长篇专号冬卷,2020年7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4期转载。


曼达的浪漫主义本质

文 | 程德培


我一直不敢轻易解读的是曼达。作者的介绍有点玄,“他们都想认识她,可是她是一个‘复数’。” 我也知道,曼达对《不存在的信札》来说无疑是最为重要的存在。我甚至敢说,没有曼达这个形象,大概这个长篇也就不存在了,这也是为什么这部作品的名字一度叫曼达。


全书给曼达的信多达35封,不止这些,叙事者在给其他人的信中也同样论及曼达。对倾诉者来说,曼达是情爱的别称,是欲望的符号,是凝视的客体,是梦幻之物;对我们来说还要琢磨这位像是隐身人似的叙述主体。曼达是难以描述的,甚至把她称之为“一个形象”都是错误的。曼达就是女神,是个精灵,是水中月,镜中花。“我的曼达,也许也是我不知道别人的曼达”(第248节);“除非你是梦里,否则,你绝对无法看见曼达”(第227节);“我是用曼达根本不知道的方式,不可救药地迷上曼达”(第22节);“曼达像是小男孩,她拼了命奔跑,她甩掉了围巾、帽子,她头发全散了,飞起来,万有引力之虹,品钦式幻觉,熏衣草坠落的迷妹香,曼达变成了一阵风”(第138节);“黑色精灵,你是影子,一具奇异肉体变成的机器。需要一种肉体的信号,一种肉体的证明”(第82节);“忧郁疯狂的坏女孩,你天生就是一个让梦想落空的大麻烦,让梦想落空”(第166节);“我拿天来给你做礼物,在天上你将成人们所瞻望的星……”(第207节);“我发现,几乎所有的男人和一半的女人,都将目光集中叫曼达的女人”(第48节)。


好了,我们无法转述,只能做些摘引,连叙事者都不得不承认,“叙述这样一位女士简直是苦差,由衷喜悦到突然无语,是什么改变了她,只能近距离感受她,却不能用言语来转述,这完全、俘获、停顿、一往情深、最温柔的花,仿佛另外一个体系,不幸的、不舍、灰心丧气,无力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她是唯一的欲望……”


关于曼达的叙述让我们领略只有浪漫主义文本具备狂迷和痴恋,它就是一首首神魂颠倒,无法自制的抒情诗。它们给我一张张曼达的“脸”,一个个由爱引导出的体态身姿,一个人由迷狂所制造的美妙摇摆和诗意影像,好像只有达到自我认知的境界才能延伸到的对象。我们能接受这些句子,但并不能全然接受这些句子里的着色;我们从这些句子里显然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活动、深度并认同它们体现的境况、意含关系和情感活动,但无法认同这些句子携带的内在色调,那是因为我们的内心自有别样的色彩。例如,我们真的能体验到曼达的双面性、复数人的难度可真不小。


不论我们何时创造虚构作品,我们碰见的都只是我们自己;不论我们何时诠释对象,我们的赌注依然是我们自己。承认情感就是找回被科学理性“忘却”了的语言,找回被社会规范所压制的语言。这种语言不同性别和童年时代里生根发芽,以不同的面貌流淌在梦、传奇和神话里。《不存在的信札》以抒情和理性思考作为一种对峙的张力,它们能否各自找回被对方忽略和扬弃的语言呢?这是这部长篇成败的关键。


虚构是被他者诸如情感等所“触及”的知性,是被表述主体剥夺了严肃性的表述。在心理分析领域,虚构变得可用,因为情感触及并伤害了它,因为失掉了严肃性,虚构反而重获可操作的能量。这就是小说的理论地位。《不存在的信札》的冒犯、僭越很大程度在于想保留这份“严肃性”,或者说在某种特定语境下重新引进这份“严肃性”。在难以冲突之处制造冲突,在无法和谐之处创造和谐。


海德格尔的角度不同,他认为,我们与语言的关系不佳,因为我们与生命不融洽。我们与性的关系不佳,因为我们与语言不融洽。这是整个精神分析的出发点。其实,何止是精神分析,我们谁都无法摆脱这层不佳的关系。《不存在的信札》想摆脱这些关系,去追随一种“绝对的文学”,它不掉头也不转弯,让话语在单行道上狂奔,我们只能在一旁观景。而那些词语的景观,诸如,“一个萦绕不去的梦”“删除的期待”“沉默与天堂”“让新的语言将铸造出新的欲望”“历史是一连串的作弊”“惯于被诽谤的性感”“憎恨完美”“学问是一系列常识堆积而成的”“放弃的诱惑一直窥伺着你”……不停地跃入你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