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李潇潇评李亚小说《热气球》
来源:思南文学选刊 选稿:傅亮 作者:李潇潇 发布于:2020-08-28 点击:471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作家李潇潇评李亚小说《热气球》。《热气球》选自《江南》2020年第4期,《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4期转载。
李亚在李庄
李潇潇 | 文
李亚穿过文学的八卦阵,大踏步地往回走。广阔天地,行履大方,只看那身段背影,就知道练就着高强武艺。他带着停当招式,径直走回李庄。近乡情怯,他却胸有成竹。但见他把那一身功夫弃在村口,变回一个溜光的年轻猴。他只带着心跳走进家乡,他要李庄的人一把拎住他,一眼就认出他仍是一个李庄人。他要重操方言,四仰八叉,用最舒服自在的方式跳进文学。
你以为他不知道身后狡黠的目光?那个花花世界里的深浅冷暖,如鲠在喉的傲慢偏见,城中的功名利禄,心里的五味杂陈。这古老复新鲜的小说技艺啊,那番做张做致的高级游戏,动牵一发的微妙计较,他已厌倦不堪。越往回走,越被一股真切的情绪紧紧抓住。他几乎笑出声来,又几乎热泪盈眶。他知道,倔强的出走并不白费,百转千回,他已经可以完全安心地领受他自己了。他心旌荡漾,流泻万言。他无所畏惧,得意洋洋。他到达李庄,他要踏踏实实地坠入那个与身俱来里。在那个他曾经千方百计跳脱的黏稠的胎衣中,注视丑陋、残疾和真实的躯体。只是在他踏入的那刻,李庄虽毫发无损,却莫名飞奔起来。
李庄里有哗啦啦的折子戏,滴溜溜的走马灯。李庄囫囵个儿地全在里头,故事掐头去尾,端的鱼贯而出,打散翻覆,亦可任意抽取。它们顶多算是诱引孩童的蜜饯糖果,重要的仍旧是那些无法忘怀的人。那些“老牛蹄子踩下的”、“贼囚攮的”、“狗吊秧子”的贱命,李亚珍惜他们,一个不想落下。他暗忖,只要人物俱在,一切全都好说。他们的名字携带着他们的眉目神色,举手投足,张牙舞爪,传递着李庄的顽劣基因。就像只要土地还在,就不怕野蛮的荒芜。就会有命定的破土而出。
需要思索的事情等到下回再说,李亚蛮横地摆摆手。他像个叛逆少年,谁都别想打搅我返家的兴奋。遇到任何预备耳提面命的好心人——冷峻哲思的师者,慈眉善目的指路人,或是点石成金的仙子——他一概转身就跑。奔跑,奔跑,在飞奔的动势之下,逃离头脑虚妄傲慢的辩驳。这从土坷垃里长出的货真价实的李庄,冤有头债有主,天地都知道冷眼旁观,用得着你指手画脚?
残缺的身体,卑贱的念头,以飞奔的面貌出现,像是多了一层“悲切而疯狂”的意味。在目不暇接之间,他们先于理智转进了你的眼底。罗拐腰来哦在飞奔,王桥集盛唐扎进河里,耿六猴子快如响箭。他们和泼辣腌臜的李庄飞速地旋动。他们吃亏,得意,作恶,报应。他们误打误撞,因果屎尿横飞,爱恨灰飞烟灭。他们常常为一场仇恨而来,却只耍一回把戏而归。不知去向,不问对错,没有空间羞愧,悲伤无处延宕,他们是底层珍珠自得其乐的交响乐。
他们如此卑贱竟然胆敢去拼一个光芒万丈的骄傲。他们每个人都渺小之极,却莫名地荡气回肠。
李庄穷,脏,屈辱呼啸而来并川流不息,《水浒》里那个密密麻麻的世界,还在。他们狠毒麻木,恶贯满盈,可那像是让破败棉絮的被窝捂出的哄哄臭气的感情,又是亲的,暖的,你无法装作不认得。飞快奔跑的他们,像一睁眼就被命运掴了掌的奥利弗退斯特,是卡西莫多,或未庄的阿Q。不容置辩,他们又像梁山弟兄一般惶惶地去闯大历史的铜墙铁壁,头破血流地爬进书页之上,疯笑,恸哭,生龙活虎,响彻天地。
《李庄传》是李亚的休憩之作。他和儿子回乡度假,童年的生活喧嚣涌起,于是有了这次一气呵成的畅爽写作。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走进李庄,看见故事,看见乡愁,更可趁其不备看见那个真实的少年李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