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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徐则臣评李亚小说《热气球》

来源:思南文学选刊  选稿:傅亮  作者:徐则臣  发布于:2020-08-28  点击:336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作家徐则臣评李亚小说《热气球》。《热气球》选自《江南》2020年第4期,《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4期转载。


柳林铺的末世狂欢

——李亚的《热气球》

徐则臣 | 文


读了三遍,我确定自己对《热气球》的兴趣还是在“发生学”上,即,李亚为什么要写这个小说。


如果把《热气球》的作者遮住,当下的作家朋友里我数上三百位,怕也不会想到李亚,太不像了。李亚近年的创作稳定、高质,有口皆碑,尤其文风,即便想象力飞扬跋扈,落到纸上也质朴、内敛、稳当。我所认识的李亚本尊,即使我深知其心有猛虎、狂野奔放,待人接物他也是要细嗅蔷薇、温厚有加的。所以,再三拜读《热气球》,我还是没法让它跟当下的这个李亚接上头。


当然,如果这是李亚早前的作品,那另当别论,就算冲淡平和一老僧,年轻时也可能欢天喜地、五彩缤纷。或者另一种可能,李亚兄决意在渐入中年之境偶尔放飞自我,整一个大撒把,较着劲儿不按自己的规矩出牌;也能略解我心头之惑。那我会想,李亚兄是不是就想探探自己纸上狂欢的底呢?人到中年真要不管不顾,也是老房子失火,必定会烧出新境界。


这的确是一场假柳林铺之名的文学狂欢,岂止一个放浪了得。云雾缭绕的长句,叠床架屋的定状补,几十号人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个个旁逸斜出的细节,情节兴之所至的突转,不放弃任何隐喻和影射的机会,乃至叙述和逻辑上也不避讳的显著“自反”,如果不是大撒把,写作规矩向来森严节制的李亚,断不会在一个短篇小说中如此披头散发、百无禁忌吧。


非得如此狂欢才能写出柳林铺的“末世”吗?文字上的狂欢肯定不是李亚写这个小说的目的。我仔细剥开层层叠叠的肥厚笋衣:柳林铺,柳林铺,不就是小几号的马孔多嘛。小几号呢?《百年孤独》近三十万言,《热气球》只有一万多字,好像不能简单地以篇幅论,因为李亚的野心可不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十几分之一,没准儿要平起平坐:你整你的马孔多,我写我的柳林铺。《百年孤独》是马孔多的末世寓言,《热气球》也是柳林铺的末世狂欢。因为末世,所以狂欢;因为狂欢,也愈发显出这个镇子奔向其末世之必然。


马孔多终被一场飓风夷为平地,那是确定无疑的到底为止,这柳林铺人腾马欢地存在于李亚虚构的世界上,何以就至于到了尽头?我不能给一个准确的答案,我只是觉得,这个变了味的人间混乱无序,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麻木与茫然。经由吴氏兄弟的成长、去而复返又突然消失,经由小镇居民对历史和记忆艰难的打捞,以及错乱的“时代感”,我们已然看见了一个小号“马孔多”经历了开端、发展、高潮,现在它正奔向自己的“结局”。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在塌。就是这样。


不管多少外国人涌进来,不管多少新鲜事冒出来,不管多少高科技和魔法注入他们的生活,这都是一个自我驱动力完全懈怠乃至丧失的地方。这是一个缺少了主心骨的地方。这是一个过了气的、茫然无措又不自知的马戏团。观众杳无踪迹,他们只能靠相互插科打诨求得一点稀薄的存在感。小说里说,“小镇上的杨贵妃”李红英已经接到了市电视台主持人的聘书,说实话,我替她心疼,从镇到市,很可能遥遥无期。因为出了这个镇,路就断了。


没错,柳林镇是个孤岛。孤独地悬在世界之外,喧嚣只是梦呓,繁华乃是假象。笋衣剥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了悲凉。李亚兄的狂欢,这文字的铺张与章法的无忌,正是要在花团锦簇的镜子里照出荒凉贫薄的真相?


——若果如此,那当真好。然而,又非如此不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