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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开放的头脑和更具共情能力的心灵 | 思南文学选刊 · 概览

来源:思南文学选刊  选稿:傅亮  作者:黎幺  发布于:2020-08-21  点击:295

《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4期已于近日出版,本文为作家黎幺对《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4期的阅读印象。


先锋、共情与汉语写作的使命

文 | 黎幺


《思南文学选刊》自创刊以来,始终致力于呈现汉语的“文学潜力”,即致力于证明,中文是一种适于文学锻造的语言材质,证明它具有充分的弹性,能够容纳优美的思辩、精当的描写,能够涵盖日常,也能够制造梦境,证明它能够完整地表达并超越这个世界。这一宗旨决定了风格化的写作将是这本刊物主要关注的对象。

我之所以对《思南文学选刊》抱有好感,这是主要原因——我一向认为,在文学中,对独特的追求有先天的正当性,即使是一种失败的风格也值得尊重,因为它至少跳离了平庸。《选刊》中的作品均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这决定了它们难免会彼此冲突,而这恰与汉语文学的现状相吻合。作为一种正在剧变中的语言,汉语的改造正是在内部的对立与撕扯中完成的。当代中国的文学读者,关注的似乎并不是中文原创文学是否可能诞生伟大的作品,而是一种创作者的集体使命。这种使命关乎一种路线的选择:中国文学应当承接本土传统,或是投向现代世界文学。这本不该成为一个问题,但在历经多次断裂的中文环境中,每个写作者似乎都被要求、被逼迫着给出自己的答案。


经验告诉我们,对于那些没有结论的问题,我们只能等待它自行消解。也许这样的讨论将一直持续,但在精彩的作品面前,必须暂时退让。《思南文学选刊》无意回应这种集体叙事,而将文学中的主体性问题交由个人探索,这种态度是值得赞赏的,它至少呈现了汉语文学在各个方向的突进,呈现了它在“末法时代”的丰富性。


按照选刊的编排顺序,首先说说“叙事”栏目的四篇作品。在杂志中,这是第一个栏目,也是篇幅最大的栏目,符合这种体裁在文学生产和阅读市场中所占的地位和份额。我自己也写小说,但评价他人的作品从来都是困难的,我的点评肯定是误解多于见解,就此而言,笼统倒是一种积极因素了。


《热气球》令人联想到巴塞尔姆那一类后现代作家,也许,也有人会想到王小波。总之,这篇小说是某种范式之下的产物,但这并不意味着能够否定作品的创造性。阅读快感是显而易见的,想象力和幽默感让这个故事充满了奇异的趣味。然而,和多数后现代小说一样,这种怪诞表达的是常见的文学母题,很容易进行某种现代性的解读,甚至可能依附于这一类的解读;另外,作品中繁复的语言风格未被很好的驾驭,有时会显得有些生硬。不过,艺术作品中的问题往往意味着天赋和勇气,我期待作者之后的创作。


《伴游》的文体极为成熟,情节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展开,琐碎的日常描写中始终透着奇妙的悬念,兼有中国古典作品和法国新小说的韵味。故事中的一事一物都至为平常,语言十分浅白,但从未失之油滑。事实上,它使用的是一种优雅的、极富音乐性的口语,巧妙之处,会叫人想起诸如《金瓶梅》之类的本土经典。第23页中关于“厌烦”的段落是迂回的语言舞蹈,具有魔术般的魅力,这种语感只有充分消化了本土文学经典之后,才有可能出现;这样的作品,值得读者珍惜。


我对《黄河故事》这一类的平民史诗始终心怀敬意,因为它将尊严赋予了在生活的泥淖中挣扎的人们。这一类作品常包裹在家庭故事和时代叙事之中,似乎非得以“父亲”“母亲”“姐姐”之类的典型角色来承担历史的重负。这或许是由于,它必须为读者营造一种切身感。作为时间、血脉和族群的隐喻,“黄河”出现在标题中恰如其分,几乎呼应了一种集体无意识,令人很难不为之触动。若仍要吹毛求疵的话,我认为,对于大历史背景下的亲情炼狱,它的表达仍然过于谨慎了,但是,这不单只是这部作品的缺憾。不得不说,现实主义原则在面对世界层出不穷的荒诞时有些无力了,所谓“虚构赶不上真实”。


《从现实到梦境所要经过的路程》诗意而精巧,整个故事都是在幽默而诡异的对话中铺展开的,像一个固执地遮蔽在眼前的梦。卡夫卡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但与卡夫卡作品中的人类总体意识不同,这篇小说表达的主要是作者的个人心境,故事也并未如卡夫卡一般冷峻,而是透出一股温和的伤感。


接下来,轮到了“诗歌”栏目,但这实在是个无法谈论的部分。不过,在这里,我想表达对所有诗歌翻译家的敬意,他们的工作在悄无声息地改变汉语文学的面貌。


“对读”这个栏目,如若我理解的不错,是编者的“二次创作”,如同当代艺术中的“现成物”。本期栏目中的两个作品反差极大,但既有“对读”的必要,必须将它们作为一对镜像来看待。就我看来,它们显然都可以称之为“临界作品”,即它们都与传统意义上的“小说”或“散文”有较大的区别。虚构与真实,故事与理论交织在一起,文本在一定程度上跃出自身,吞噬着外部现实,既体现了写作者的综合素质,也考验着读者的知识储备和思维习惯。我仍然更愿意将这两篇作品归类为小说,因为虚构以及关于虚构的探讨仍然占据主要篇幅,但在此之外,作者的个人形象也被格外凸显出来。我将这一类写作者称为“写作本体论者”,因为他们不仅仅将现实经验带入作品中,也试图通过写作更新自己的现实经验。《曼达》和《你们说,我就把脑袋抱在手里好不好》这两个实验文本体现了《思南文学选刊》对于“先锋性”的偏爱,也代表着中文写作的深度和广度,它们呼唤着更为开放的头脑和更具共情能力的心灵。


这本杂志中,或许最合乎“杂志”这一名称的栏目是“随笔”。《遥望远处的灾难》是这一期《思南文学选刊》中我最愿意推荐给朋友的文章。它有助于我们理解当下的处境,以及我们当下的现实和幻觉。这样一篇文章出现在一本文学杂志中竟毫无违和感,或许正说明文学的教化作用主要在于,它能够帮助我们学会对自己真诚。


最后,再重复一次这篇文章开头提到过的问题,即,汉语文学如何承接中文传统和现代性,它是否有必要,或应以何种方式成为世界文学的一块拼图?我想,只要每一个写作者的独立性能够得到充分的尊重,一个总体的答案一定会自己浮现。这与《思南文学选刊》的工作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