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黄咏梅评池上《创口贴》
来源:《思南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选稿:孔轶 作者:黄咏梅 发布于:2020-07-10 点击:294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作家黄咏梅评池上小说《创口贴》。《创口贴》选自《钟山》2020年第2期,《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3期转载。
系统无法识别的成长——读池上《创口贴》
文 / 黄咏梅
教室里装上一个人脸识别系统,通过检测学生的面部表情来判定他们课堂的情绪、认真程度,以便及时管理。这是浙江青年作家池上中篇小说《创口贴》里安置在初二(8)班的新实验。现代化教育的新探索,试用在现代化进程中生长的一代人身上,却难以生效。说到底,成长这件事,隐秘到连自身都难以觉察,它不是简单的生理发育,它也没有可定义的表情,它是“我”与世界发生关系时悄悄形成的另一个“我”——自我。
教室里的人脸识别系统识别出少女程小雨的表情属于“中性”,“不同于高兴、反感、难过、害怕、惊讶或者愤怒,中性这个词宽泛、模糊,难以界定”。《创口贴》刻画了几个成长中的少男少女的“中性”表情。如同这表情所揭示的,他们的行为、情绪看起来都难以判定。明明喜欢粉色、有着一颗少女心的程小雨,却显示出了如同她粗壮的身形鹤立于同学一样的格格不入,明明有着一副TFBOYS王俊凯般帅气的校草、模范生潘家和,却孤单到用偷窃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池上把自己放置在这些孩子和家长、老师之间,试图呈现那些隐秘的悄悄生长的一个个自我。
跟我读到的一些成长小说不一样,《创口贴》不是那种“回忆型”的成长小说。“回忆型”的成长多数带有已知的定见,以及自觉或不自觉的反思性。正在进行时的成长小说,本身就带有含混性和不确定性。池上对这种不确定性的分寸拿捏得很好,即使对于孩子们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和举动,诸如潘家和突然提出要改名、程小雨反常地在课堂上积极发言、鲁思涵跪求“禾苗会”不要解散等等,小说中也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说明和判断,只是任由它们细致地进行着,进行即成长。因为,所有的成长的经历,在成为回忆之前都是捉摸不定的,只有在这些经历成为回忆之后,才能显示出其重要的作用——“我之所以成为这样的我”,这是成年人的问号,当然也是感叹号。
池上一贯擅长写世俗生活,早在她的《在长乐镇》等一系列小说里,就显示出了对世态人情的白描功底。她笔下的人物都脱离不了他们生活的空间,她塑造人物就是在书写生活。《创口贴》也如此,程小雨的父母是外来工,苦心经营小面馆为生,榆木疙瘩般的程国涛和神经与身形一样粗大的郑桂莲,对程小雨的教育可以想见的粗糙和强硬;小官僚潘锦麟和小三上位的傅雅珺,各怀心事,无形中造成潘家和的人格分裂。小说对这两个家庭的书写虽不多,但池上准确地挑出了这些伦理的线索,营造出了孩子们身处其中的家庭氛围。不能完全说原生家庭对成长起了绝对的影响,但无疑参与了两个孩子的自我建设。至于那位代表学校教育的老师罗钰,将课堂当成自己的职场,在职场伦理中受教的孩子们,过早地体会到了势利和不公。程小雨贴在膝盖上那只印着漂亮公主的粉色创口贴,覆盖和隐藏的是少年的感伤心事,同时也是成年人在孩子心灵留下的种种伤疤。
很难想象,少女程小雨长大之后会成为怎样的一个“我”,《创口贴》也不负责提供这样的判断。但我敢肯定,当程小雨离开小说之后,同时光一起慢慢长大,在某个阶段的某些时刻,偶尔回想自身的来路,有一幕一幕记忆重现,必将会有这一幕:穿着粉色公主裙的自己,在某个下课后的正午时分,举着一块石头,拼了命地要将一只长方形的铝合金信箱砸烂,她迫切地要取回自己刚投入校长信箱的那封举报信。由于年份过于久远,她也许不记得这个中学生最终到底有没有取回那封信,但她必定会清晰地记得那种迫切的后悔,并且,这心跳每每会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如同敲门般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