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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弋舟评哲贵小说《仙境》

来源:思南文学选刊  选稿:傅亮  作者:弋舟  发布于:2020-06-26  点击:297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作家弋舟评哲贵小说《仙境》。《仙境》选自《十月》2020年第3期,《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3期转载。


通往仙境的路

文 | 弋舟


不疯魔不成活。没错,此为金句。这则传统戏剧中的行话,道出的,差不多算得上是艺术的铁律。


《仙境》,也正是在传统戏剧的底子上书写着人通往自由的路。而这个“底子”,终究只是一个抓手,是人间的行当之一,是菩提树与明镜台;哲贵眺望的则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于是,这句从文艺中来到文艺里去的“文艺腔”,在《仙境》中被掰烂揉碎。它不再只是傲娇地对着那太虚幻境一般的舞台人生有效,它也朝向了浩大人间一切的营生。在小说中,与之构成印证的,便是那同样以疯魔来成活的鞋业集团。


一面是越剧的舞台,一面是制鞋的企业,若是让你来选择,你会将手抓向哪个阄?抓向了前者,恭喜你,你自带仙气;抓向了后者,也恭喜你,你在大地上站立得稳当。


而哲贵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当“皮鞋佬”更名为“灵芝草”时,哲贵完成的,不止是“企业文化”的提升,他是在着力打通那两种本来截然相悖的日子。当然,这里面有妥协,是“皮鞋佬”成全了“灵芝草”,是“实”礼让了“名”。作为一家制鞋企业,名为“皮鞋佬”该是多么正当,多么理直气壮,却叫了一个像是制药厂的名字——“灵芝草”。这里面的别扭劲儿,哲贵不会感觉不到。它是一个破口,是一个漏洞,于是,通往仙境的路上,才有了磨难与考验。


哲贵的困难在于,他要让余展飞一只手抓到了“名”,一只手,却也未曾松开“实”。那取了制药厂名头的造鞋厂,“市值三十三亿”。


孰轻孰重?哲贵举重若轻,略微权衡了一番,还是让抓着三十三亿的那只手低沉,让抓着灵芝草的那只手微微高扬。


好吧,我让给你,皮鞋佬请灵芝草坐在上位。“名”归你。


孰轻孰重?让了人的,还是被人让了的?


当然,那被人让了的,更加脆弱一些。大家都疯魔,父亲皮鞋权疯魔到脸都长得跟鞋一样了,凭什么,儿子余展飞神魂颠倒的戏中疯魔就要被优待?就凭你是儿子你演戏你还站在舞台上吗?还真是。略微权衡了一番的哲贵,还是把更多的体恤给了儿子,给了戏,给了神魂颠倒,给了舞台。


我想,这里面确有痛苦。是哲贵的痛苦,亦是通往仙境之路的痛苦。不知道则已,不过证明了你没有慧根;但你明明知道,你轻慢了什么,枉顾了什么,给了什么委屈,可你还是不得不去搀扶住那易碎的和轻忽的,你便只能去承受痛苦,去吃慧根的苦头。


幸而,《仙境》之好,就在于那被优待了的,没有一味自得和傲娇,余展飞从舞台回到人间,做了“几个大动作”,使得“灵芝草”遍地开花,盛大上市。这是让人者的胜利,亦是舞台认领了人间的恩典。


你让了我,我知道,于是,我也要让让你。妥协就是这样双向的达成了,那抓了阄的两只手,于是,不分伯仲了。


这太难。平衡太难。一碗水端平太难。要知道,我们的小说,大多也都被难在了此处。要么,无能地被三十三亿压垮,要么,无能地被白素贞带飘。然后呢?说辞倒也是现成的——艺术就是极端。并且,不疯魔不成活的金句,成了顺手便能派上用场的注脚。


但读懂《仙境》,你须知的却是,有人,在想象既不被三十三亿压垮,也不被白素贞带飘。他在兼顾,在一视同仁地劝慰着双方,在对彼此做着解释,他想要让简单对立着的一切即便无从融洽,至少也相互致敬。没错,他什么都要,但这不是贪婪,是向往着仙境也尊重着人间。他知道,我的疯魔是疯魔,你的疯魔也是疯魔,我和你,都跋涉在通往自由与仙境的路上。


作为一个小说家,哲贵是深知个中风险的,他知道那云雾缭绕、群山巍峨的小说舞台上,最是容易荒腔走板,容易得意容易傲娇。所以,他让两个白素贞登台应战。他知道,写小说,这是需要用上双倍的力气,才能守住疯魔者体面的严峻考验。由之,不疯魔不成活,这句从文艺中来到文艺里去的金句,就不再只是一副“文艺腔”了。它没那么的轻忽和轻易,它是无尽的忍让,是对自我之有限的明察,是对人间的拱手一拜。


好了,菩提无树、明镜非台,互搏的两只手互相抚慰,一碗水被微颤着端平——人间便是了仙境。


不,这不是小说的韬略,这是通往仙境的路上,修行者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