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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张怡微评张心怡《温温恭人》

来源:思南文学选刊  选稿:傅亮  作者:张怡微  发布于:2020-05-15  点击:408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作家张怡微评张心怡小说《温温恭人》。《温温恭人》选自《福建文学》2020年第3期,《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2期转载。


“浮出历史地表”的新型母女关系

——张心怡《温温恭人》

张怡微 | 文


张心怡是90后青年作家,复旦大学创意写作MFA专业2016级的优秀毕业生。在“创意写作”专业学习期间,她曾在《上海文学》、《福建文学》、《山花》等文学刊物上发表短篇小说和散文作品十余篇,2017年曾获得首届“嘉润·复旦全球华语大学生文学奖”散文组主奖。2018年,她凭借小说《山魈》获得了“林语堂文学奖”第三名。


《温温恭人》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写了少女乔佳珊与母亲的情感纠葛。如所引《诗经》原文的道德面向,乔佳珊标准地实践着中国少女的生存哲学,温良、兢剔又有深情。她的母亲则是欲望的化身,与几名男性的纠葛,成为了女儿忧心忡忡的病兆。与其说,是女儿担心失去母亲的庇护,不如说女儿在心灵上始终在与男性势力争夺着对“母亲”一生的解释权。这可能是新的时代、新型母女关系书写的样本。张心怡将母亲从司爱之神中解脱出来,还原为欲望的人。也将女儿的视角,逼近更具批判性的女性观察。在她的一系列小说中,少女的心理活动写的很好,虚构与“虚构中的虚构”界限也具有审美的意图。


2007年,英国威敏大学的Harriet Evans就曾在The Subject of Gender: Daughters and Mothers in Urban China一书中,对中国广泛的经济变化中母女关系的演变做了准确的观察。通过分离、沟通、家庭/公共边界、男性特权、有性欲望的身体、生育和孝道等面向的讨论,重新定义当代生活家庭内部的性别问题。张心怡的福建清濛系列小说,是这十余年来社会变化的诠释和猜想。张心怡有非常强烈的女性意识和女性写作的企图心,这一点远胜过我们这一代写作者。事实上,在近年来颇受关注的文艺电影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青春叙事对于当代母女问题的关切,如《过春天》中的二奶母亲如何在失恋中保护自己的女儿。女儿也在历经青春和金钱的诱惑,在对残酷的外部世界的抵抗中,她们是命运共同体。她们都有瑕疵,彼此合不来,只在危机爆发时展露出观看和相依的忠诚。又如《少年的你》,母亲卖假面膜躲债,优等生女儿在学校因此受到霸凌。她忍辱负重,期盼的是带母亲去北京开一家小店,承担着这个家庭的全部重任。直至杀人,母女之间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通过电话、通过互相庇护的心有灵犀。和早期苏童、王安忆笔下的“母女关系”不尽相同,几乎完全剥离了男性视角的助力。她们和世界直接发生着关系,不需要男性角色,或模仿男性眼光,甚至连作为媒介的男性力量都可有可无。这不失为一种尝试。我认为是可贵的,女性之间的凝视成为某种延续性的妇女传承,而男性作为参数在这个过程中虚化。《温温恭人》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一种温和但激烈决绝的表达,尽管它有时显得并不好读。


戴锦华和孟悦曾用“浮出历史地表”这一命名来形容中国现代妇女写作。在传统中国文学的谱系中,妇女的主体性往往被父系社会掩盖,更多地以其职能属性成为被书写的对象,从而被纳入家庭的秩序之中。弗吉尼亚•伍尔夫也用“家庭天使”这一称谓来形容当时的女性。在这个层面上,囿于框架之中的女性是失语的,在地表以下沉默。然而随着女性写作的发展,她们对诠释自身的话语争夺从未停息过。伍尔夫喊出了“杀死家庭天使”这一口号,从物理与精神上都期待突破桎梏。于是在文学上出现了更多的对女性自身的诠释,边界被进一步突破,在男性主导的文学体系中,女性寻找自己的表达体系。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微笑》中提出了“身体写作”的概念,因为女性没有自己的语言,身体是她们可以将想法物质化表达的载体。而这个概念也曾经出现在中国当代的文学谱系中,虽然与西苏的初始概念并不相同,但亦可视作某种延续。在这一批身体写作中,女性正视自己的欲望,以这种方式争取自己身体的表达和所有权。在张心怡的这篇《温温恭人》中,亦有这种对身体阐释权争夺的体现。唯一稍稍欠缺的是对母亲内心活动的挖掘。母女之间温情的互动若建构在母亲和女儿对于各自身体属性的认知差异上,还能更加清晰、生动。


令人高兴的是,张心怡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骑楼上的六小姐》日前已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这真是一个很棒的起点。正如张新颖老师对这部处女作的推荐语所言,“同时,这部小说还让我们知道,一个真诚的写作者,在发出这一声叹息之前,还必须要有勇气将人心千曲百折的皱襞照亮。”祝福她在未来的写作之路披荆斩棘、前程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