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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刘海涛评杨遥《白色毡靴》

来源:思南文学选刊  选稿:傅亮  作者:刘海涛  发布于:2020-03-27  点击:248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书评家刘海涛评杨遥小说《白色毡靴》。《白色毡靴》选自《闪亮的铁轨》,济南出版社,2019年7月版,《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1期转载。


我跟进去,像走进了黄昏

杨遥小说《白色毡靴》

文 | 刘海涛


每个黯然退场的人与物,都会留下许多带不走的唏嘘。杨遥短篇小说《白色毡靴》里的姚三,是活在“我”回忆里的一个鞋匠,“我”成长历程中的一个路标。他有着独到的钉鞋手艺,曾经激励“我”好好学习,时代变迁中却落寞于人海。唏嘘之余,不禁要问,是时代抛弃了姚三,还是姚三辜负了时代?


作者眼里,姚三的钉鞋铺有如“和平饭店”,“是流浪汉的落脚处,是孤独者抱团取暖的地方,是青年学生的性启蒙场所”。乔治·艾略特说“一滴墨做镜子,可以映出逝去岁月的景象”,不同时代的事物有其不同时代的意义。钉鞋铺更像是一种当年的“亚文化集散地”,一个情感宣泄的场所,当时文化贫乏的体征在此可见一斑,并为这种体征赋能,使贫乏不再那么贫乏,使“我”学习以外的生活有了别样的滋味。


从做毡靴时姚三反复哼唱“没有缝好的小毡靴,怎能穿它见情郎”揣测,他可能有过一段恋爱史,一段引人遐想的感情,甚至让人猜想这段感情是否与毡靴有关。从而,做毡靴时,他会像礼佛一样,清洗自己,规整房间。或许,可以说这是一种将爱化作对手艺的尊重的仪式,对自己所从事事情(做白色毡靴)的敬畏,并将这种敬畏渗透在其所钉的每一双鞋子中。


或许这是作者写作的缘起,这种钟爱与敬畏犹如浮在海平面上的冰山,吸引着我们进一步沉潜下去,探看暗涌于水面下的更大冰体,那些真正令姚三和像他那样的人悄悄消逝的因素——或许那也是我们前行路上,息息相通又很容易被我们忽视甚至遗弃的东西。


小说最后,姚三那些一次次精心制作并久久珍藏的白色毡靴,被侄子焚于坟前,暗喻了承传的断裂,又构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死亡”。就此,逝去生活里的那个异数姚三,默然离场。每个人的离去对于生者、爱思考的人都是有启示的,哪怕这种离场是悲剧性的甚或负面的。无论他们的影响有多小,能给历者与观者注入或消减多少能量,都告诉我们,他们曾经来过,他们不只曾经来过。


所以,只有搞清姚三为什么没有经受住时代的淘洗,才有可能使我们看清更多的东西。从姚三激励“我”努力学习来看,他应该是与“我”一起进取并有不错的晚景的。结果并非如此,这就进一步趋近了作者杨遥的深层意旨——小说关于工匠、技艺、爱,也关于时间,把这些串联在一起的是更广阔意义上的“成长”。姚三与温州鞋匠较量一幕,虽然一句“关键是干活儿的人不把自己干的事情当回事了”,道出了社会物质丰富过程中精神上被稀释的东西。虽然他抓把钉子就可以轻松说出钉子个数,虽然看一个女孩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她鞋有什么毛病,虽然他具有超于同行的匠人精神与匠人功夫,但不得不说,对温州人鞋子简单武断的“花哨”评价,已暴露了他未能理解新时代人们的审美心理和对多样性的追求,也就没能理解一种手艺所面临的挑战和契机。


某种意义上,姚三形象之丰满是因为缺陷。他的好正是他的“不好”所带来的。他话里话外表明了一个突出的态度——慢工出细活。但新的鞋匠或新的生活只是为了“快”而快吗?典型的文学形象经常是极端化的,姚三对快与慢、美好与不美好的认知,体现着姚三那个过渡年代的惯性心态,也构成了自我的悖论。原有的美好被新的美好取代时,对原有美好的偏执的留恋,就成为了新的美好的阻力。


令人欣慰的是,作者在小说里还置入了一个既显豁又隐秘的成长者——“白色毡靴”。之所以说“她”的成长是隐秘的,因为“白色毡靴”即便被取代,最后,流行的雪地靴,“形状像极了姚三做的毡靴”。这让我们看到另一种形式的“复活”,它本身既有摒弃的一面,也预示了一种新的可能,并引人深思:制作它的手艺人为什么没有或没能再往前走一步?手艺在好的同时就不能适度地快一些吗?而毡靴(鞋)不是正意味着自身与路途的合一吗?


检视杨遥过往的小说,从《北京的阳光穿透我的心》中不被城市接纳的“我”,到《你到底在巴黎呆过没有》中生活在都市的“边缘人”阿累,再到《闪亮的铁轨》《二弟的碉堡》中的“外来者”,他不断地揭示个体如何在繁杂世界之中找寻各自的位置,《白色毡靴》则反其道而行之,讲述了主人公如何主动或被动地“放弃自己的位置”。文本之光穿越故事中主体的同时,也放大着作者的初衷,反射于我们每个人,观照着人们在时代浪潮中的位置和内心。


在《白色毡靴》素朴的文字中,作者最后写到“我”去看望姚三,他进屋后,“我跟进去,像走进了黄昏”。这是小说里一个精彩甚至可以说诗意的句子,让我们看到暮色笼罩的大地背景下,那些被时间稀释的人与物的背影。他们也许有着另外的可能,也许足以穿越漫漫夜色,然后在风中再度起程,而他们因了自我的局限或外力的缘故,止步于黄昏,止步于夜色之漫漫,这可能正是“我”或这篇挽歌般的故事的一个起点,一种悲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