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文学选刊 · 特约评论 | 王春林评樊健军《追风筝的女人》

《思南文学选刊》将陆续邀请书评人对选刊转载的作品进行评论，本文是评论家王春林评樊健军《追风筝的女人》。《追风筝的女人》选自《江南》2020年第1期，《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1期转载。

她的头顶风筝密集如蝗群

关于樊健军《追风筝的女人》

文 / 王春林

樊健军品质优异的小说作品，近年接二连三地在国内文学大刊问世，已经引起了业内人士的高度关注。这一次，他的短篇小说《追风筝的女人》（载《江南》杂志2020年第1期，《思南文学选刊》2020年第1期转载），同样以其深刻的象征意蕴令人回味无穷。

故事发生在籍籍无名的水门镇，主人公是供销社主任的爱女莫莉。小说的缘起，是小镇上突然来了一个马戏团。相对于一贯寂静而平庸的小镇生活，马戏团毫无疑问是个新鲜事物。它的不期而至，最起码给主人公莫莉，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当镇上的其他人都被马戏团的各种杂耍技艺吸引的时候，少女莫莉却被马戏团一个白脸红鼻头、腿有一点瘸的打花棍小丑深深吸引住了。她之所以会被这个无名男人吸引，其实是因为她在他那里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风筝。“风筝多好啊，想飞多高就能飞多高。”这种可以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感觉，大约就是莫莉喜欢上风筝的根本理由。

按照莫莉那位后来离婚的丈夫赵凤年的说法，莫莉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祸害人的。在他看来，连同自己在内，先后有三个人被祸害。一个是马戏团那个打花棍的瘸腿小伙子，再一个是裁缝夏勤元。他们俩，一个是最早把风筝介绍给莫莉的人，另一个则不仅长期负责给莫莉修理风筝，最后干脆还学会了做风筝。两人的共同处在于，正是因为莫莉与风筝的缘故，他们都险些招来牢狱之灾。至于赵凤年自己，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莫莉追到手，但在结婚数年后，却因为莫莉大哥的一次酒后失言而最终和莫莉分了手。莫莉大哥不小心说出的秘密，是莫莉多年前可能曾被裁缝夏勤元强奸或者诱奸。正因为如此，赵凤年才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由此可见，赵凤年对喜欢风筝的莫莉的爱，其实也是虚伪的。或许他内心深处更在乎的，只是莫莉作为一个女性的所谓“贞节”。

事实上，构成莫莉酷爱风筝行为对立面的，并不仅仅是她这个糟糕的丈夫。很大程度上，包括莫莉父母在内的整个水门镇，也都在一种不自觉的意义上变成了她的对立面。“1987年的春天，如果马戏团没有来到水门镇，那莫莉经历的会是另一种人生，她有可能走上身为供销社主任的父亲为她设计的轨道，考上省城的商学院，有朝一日成为她父亲嘴边那种做大买卖的人。”然而，她父亲根本没想到，背离了自己原初的人生设计不算，等到从省城卫校毕业，莫莉的人生选择，竟然会再一次背离父亲的期望：“莫莉从省城毕业后通过招聘考试，被安排在镇医院当护士。莫莉的父亲显然很失望，女儿压根就不听他的安排，不按照他设定的路线走，原以为她上了省城，不留在省城，至少会去市里吧，哪里想得到——西瓜蹲班房，又滚回了老地方。”重新回到镇里倒也罢了，关键的问题是，她竟然依然故我地喜欢着风筝：“莫莉除了穿着打扮变得洋气外，看不到别的变化，也不见任何沮丧的情绪，对风筝的爱好有增无减，甚至几近疯狂。”到这个时候，不仅是父亲，就连她的母亲也开始受不了啦：“莫莉的癫狂吓坏了莫莉的母亲，也激起了母亲的愤怒。莫莉的母亲警告莫莉说，你拿镜子照照，哪里还有个姑娘的样子！连个正常的人都不是，将来还要不要嫁人？！”眼看着迷上了风筝的莫莉越走越远，她的父母只感到后悔不迭：“有段时间，莫莉的父母情愿莫莉被马戏团拐走，也不愿意看到她像个现世宝似的丢人现眼。他们迫切地希望女儿嫁出去，早一天嫁出去就早一天清净，就多享一天清福。”为了让莫莉悬崖勒马，她父母可谓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打也打过，关也关过，但莫莉偏偏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就是要固执地一直把风筝酷爱到底。更关键的是这样一句话：“偌大的水门镇已经关不住莫莉这只风筝了。”这句话的意思很显然是，因为莫莉酷爱风筝，整个寂静而平庸的水门镇都与她为敌了。但即使如此，莫莉仍然仍然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酷爱。正如同小说结尾处莫莉大哥朋友圈里的照片显示的：“背景好像是在某地的风筝节上。照片上的莫莉阳光灿烂，她的头顶风筝密集如蝗群。”

行文至此，忽然觉得小说的结尾问题，有必要专门提出来稍加探讨。在《江南》发表的时候，结尾部分在我所引用的这段文字之后，紧接着还有这么一段语：“莫莉的哥哥大概心怀忏悔，在照片上方配了四个字：祝福他们！有人拿着手机问已经退休的张所长，这不是马戏团那个打花棍的小丑吗？张所长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了一番照片说，没错，就是他！”到了选载，这一段话消失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段文字的消失，考虑的是哪一种结尾艺术性更强。仔细思量起来，《江南》（应该也是作者）的处理方式，很显然有照应开头的意思，而《思南文学选刊》似乎更考虑的是小说的开放性。这样两个不同的结尾，显然为小说带来了不同的解读可能。

不管怎么说，樊健军小说中，莫莉排除一切阻力酷爱风筝的行为，有着再明显不过的象征意味。那么，她的这种行为到底象征着什么呢？我想，我们千万不能忽视风筝那样种可以挣脱一切束缚，自由自在地高高飘扬在天空中的突出特点。由此可见，风筝所象征的，或许就是一种个人的自由意志，一种无限向往自由的精神。我坚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