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尽在遇见古雅

尽管我们阅读过许多历史的典籍，但我们未必就真正地了解古人的生活。因为，太多的高头讲章一直在告诉我们，所谓历史，总是由一些决定社会和个人命运的重大事件组成的。而古代的人们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常常会被类似辅国封疆、修身治业、居产纳贡、礼义纲常等“重大”事务所遮蔽与湮没。好在，通过文学作品的解读，我们还是能够深入到古人的生活世界里去。储先生积多年之功，精心写就的《遇见·古雅》一书，就以一种素朴清新的笔调，将我们带进一个与古人优雅重逢的意境。瓦蓝的天空下风筝在放飞，奔流的溪涧旁文人在品茗；萤火虫在漆黑的夜空舞蹈，野菊花在秋霜的清晨临风吟唱。如此散漫而疏放、这般优游而冥如；或忘情于珍猎之抱，或畅志于清旷之乡。让我们相信，古代的人们身上有一种与理性、功用相拒的、感知层面上的性灵，也是他们最突出的精神品貌。琴诗酒伴、雪月花时，由闲情逸致所流溢的快乐，则出于生命自身的欣赏与钟爱，也是古人征服时间的最佳方式。

难得作者有一颗虔诚的追古之心，将古人、古事、古意打通，将时下与远古打通，将今人与古人的精神心智打通。他以最大的诚意，还原给我们一个真实的古雅语境，传递给我们一个丰沛斑斓的精神世界。无论是夏日里的蝉鸣，还是春雨中的雏燕；无论是一飞冲天的仙鹤，还是枝头啭鸣的黄鹂；无论是清新馥郁的夏兰，还是傲霜挺雪的腊梅，乃至博古品茗、焚香观画，梅雨听琴、摇扇观戏，都承载着古人绵绵的情意，向我们述说久远的往事。让我们知道，即便是在远古洪荒的年代，即便食不果腹、风餐露宿，人们也从来不愿怠慢自己的生活。他们总是以性情深处的良善，与自然界的一切生灵友好地相处。上接天光，下接地气；哪怕一枚寸草、一粒萤虫；抑或参天巨树，铺地藤萝，都是古人忠实的朋友，风风雨雨，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侧。想必古人留给我们的一段遗墨、一卷草书，都记载着与流水高山为伍的愉悦；一把古壶、一床古琴、一把团扇，都刻录着他们妙想奇思的韵致。

作者这本书还有一个关键词是：遇见。也就是说，我们不经意地遇到一件事、一个人是容易的，但是，遇而不见也是常有的。没有情怀的人，或者目光短浅的人，肯定会放走擦肩而过的风景。世界之大，最美的风景是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诗里，如果没有“悠然”作根基，恐怕也就采不了菊。东篱之类，也没有了温暖的依托。所以作者崇尚的遇见，本身是有门槛的，其背后要有性情和素养来支撑。但一旦进入他用文字营造的诸多古雅的“现场”，便让我们感到情趣怏然，自然也弥足珍贵。这是因为，我们在阅读文本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参照，那就是与当下的碰撞。比如，古人的文火细烟、小鼎长泉，会让我们今天的快客外卖、速融速配相形失色、粗鄙不堪；古人的求碑致雅、聚墨向幽，比起我们今天的复制粘贴、克隆仿真，更是一种玉树临风、飘然欲仙的感觉。相信今天的人们，如果静下心来阅读这本书，会在一种深深的回望中心生愧意。尽管我们在空调房间里躲避高温和寒冷，但我们被清风、月光、繁星、彩虹抛弃了；尽管我们在数码影院享受4D电影的高科技成果，但我们被社戏乡情和古韵琴风抛弃了；尽管我们乘坐高铁飞机的速度堪比风驰电掣，但我们被夕阳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意境抛弃了。当然还远不止这些，关键是现代人的感官麻木了，为了竞争，为了掠夺，人们学会并接受了太多的苟且，消解了人类美好的本性。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也被短暂的“旅游”所替代，到处是匆匆忙忙的杂乱脚印，到处是因“到此一游”而留下的垃圾。人们听不到大自然在呻吟，一堆票根只表明你去过了哪里，哪还有什么诗和远方？这是我们迈向现代工业文明付出的代价，还是这个被折腾太多的世界对我们的报复？

写作这本书，作者做了大量功课。他的阅读量非常大，资料也引用得满满当当。哪个朝代的古人，穿什么衣服，坐什么椅子，香案是怎么摆的，花香的清气里古人的感受是怎样的，在作者的笔下，皆有严密细致的考量和书写。古人为什么要隐逸山林呢，古人清明踏青，是怎样野炊、采摘百草、狩猎、泛舟的？作者的笔触一直延伸到了宫廷、民间的社会背景，温暖的笔调耐心地向我们述说缘由；就是写一只学舌的鹦鹉，他也是独辟蹊径、娓娓道来，最后将鹦鹉拟人化，写出鹦鹉通人性、惹人怜爱的性情，也写出了朝代更迭、江山易手的沧桑。而端午的菖蒲，则把我们的思绪引向北宋年间，苏东坡的一首菖蒲诗，把我们带到那个天空低沉的年代，在久远的凝望中我们甚至可以闻到一千年前粽子的清香。这是文字的力量，也是情怀的力量。作者以这样的勇气，穿透古今的屏障，让我们在这样温暖的书写中，找回曾经失落的祖先们的生活，找回他们被岁月湮没的清灵和馨香。

作者的文字里散发着真切的情感和意蕴，构成了轻盈不清浅，灵动不空泛的文风。他还善于把自己的童年记忆嵌入书中，兼有上个世纪江南乡村民风习俗在书中的生动体现。该书集历史性、知识性和趣味性于一体，笔调恬淡、栖神物外，诗心耿耿、闲情悠悠，让我们的阅读始终处于一种莫大的享受之中。读这样的书，先是一种幸运的邂逅，最终会成为莫逆之交。这于作者的多年努力，应该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回报吧。

徐风，国家一级作家，文化学者。中国好书奖、《中国作家》奖、冰心散文奖、中国电视金鹰奖、紫金山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获得者。有著述16种，500万字。现居陶都宜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