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情亦义一“文侠”
来源:《文艺报》 作者:杨际岚 发布于:2019-06-14 点击:1237
(一)
有这么一种说法,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始终贯穿两条线,一条是明线,叫书生气,另一条是暗线,叫江湖气。书生,讲究节;江湖,讲究义。我倒觉得,假如借用之,也可以说,书生,江湖,既讲情,也讲义。香港作家联会会长彦火先生犹如一“文侠”,亦情亦义,“书生气”,“江湖气”,兼而有之。“彦火”也者,火焰矣,发光,散热,在香江文坛,乃至世华艺苑,成就一番事业,缔造难以复制的传奇。
(二)
1978年4月,自平潭岛,来到福州城,我先后供职于《福建文艺》(《福建文学》)和《台港文学选刊》,四十有一矣。结识彦火兄,前后聚首数十次。真个投缘。
且拈出二三事。
彦火兄好酒,尤好洋酒。犹记得,1993年4月,《台港文学选刊》组团访港。彦火引我们探访兰桂坊,一连带进三四家酒坊。那晚,在他连哄带劝下,接二连三,鸡尾酒干了好几杯。没曾想,此乃混酒也,好入口,却难消受。夜里,醉倒了。恰似“温柔陷阱”!为如斯好客,付出可怕的代价。着实领教彦火兄之“情”“义”的威力!
彦火兄很有人缘,尤其“女人缘”。近些年,世界华文旅游文学国际研讨会,两年一度,在粤港澳大湾区举行。2013年、2017年两场欢迎晚宴,彦火都请来了林青霞。文友们,不分男女老少,岂能错失良机!诸位纷纷找“林美人”合影。未能免俗,我也动了这念头。犹豫再三,后来只好劳动彦火兄大驾,在他引见下如愿以偿。看他的情状,仿佛也有点为难,但出于友情,仍成人之美。于细微处,显出他的待友之道。彦火兄之“情”“义”的魅力,可见一斑。
似乎还有人称彦火先生为香港文学界的“宋江”。或许是夸他人缘好,有此类比?我却以为此说未必贴切。散文家,编辑家,社会活动家,三种角色集于一身,彦火兄可谓举重若轻。尊老敬贤,扶掖后进,数十载一以贯之,不矫饰,不做作,何等真切,何等实诚!特别是这些年,在他主持下,几家团体举办一场又一场大型活动。从设计方案,到筹措资金,直至联络、协调、实施、运作,投入多少心血与汗水!作为民间行为,说多难,有多难!没有“文侠”般“书生气”和“江湖气”,哪能成事!
(三)
彦火兄行事风格,可以“大气”二字概括。他于香港三联书店任职多年,策划了15套文丛,自古至今,从内到外,洋洋洒洒,组成“世界华文文学大观”。同时,又不囿限于此,拓开去,选题极为宏阔,如《五千年中华文化大视野》、《五千年世界历史故事》、《中国五千年性文物大观》等等,让人眼界大开。彦火以香港为平台,推动组建世界华文文学联会(任执行会长)、世界华文旅游文学联会(任会长)。
一体两面:“大气”的背面,可谓“务实”。此君从不枉担虚名,一旦任职,便意味着担责。于是乎,人们看到了这些年他所主持的各类活动,办得有声有色。享誉海内外的文学名家,一一被他延请出席。让人不禁惊叹其神通广大。奥妙之所在,说到底,端赖——如何为人,如何做事。细微处显本真。那一次,也是参加世界华文旅游文学研讨会。会务人员事先告知,入住时,拟安排两人一间,可以自愿组合。在港澳办活动,实属不易,仅住宿一项,耗资不菲。我当即反馈,可与王列耀同一间。后来,到了会上,看到不少人仍然安排一人一间。原来,他们大都希望住单间,会议主人尽量满足代表要求。这下,我难免有点尴尬。彦火诚恳地作了解释。没料到,此后再开会,代表一般都安排单间。彦火心细,这样的事,他挂在心里,往后筹办类似会议,宁可自己兜难处,也不让文友为难。
(四)
彦火在10岁时即离开南安老家,随养母到香港,但其家乡情怀,始终浓郁。香港作联成立后,他数次邀请福建文友访港。有一段,往来走动得少了,彦火主动提议邀福建文联、作协组团访港。这几年,他亲自出面,安排了3次有关活动。他不仅交代秘书联络,安排作联班子成员商洽,有时,自个挂电话落实细节,着实让人感动。即便只是一两人到港,只要他得知,他都主动邀请餐叙,并送上新出书刊。当然,不只限于乡亲,香港文友的好客是出了名的。
刘登翰先生近时在悼念陶然的文章里提到了一件往事。1995年,在他“生命的一段灰暗的日子”,选择来到香港,香港的朋友们伴他“度过那段阴郁的日子”。他住在岭南学院从事客座研究,“几乎每个周末,都有朋友来邀我下山吃饭,或到什么地方看个展览,喝杯咖啡。”文中提到了陶然,提到了彦火,提到了梅子、大洲(秦岭雪)、立川、纯钩、密密、舒非、诗剑、巴桐等等,还有曾敏之先生、犁青先生和安排他到岭南客座的梁锡华先生。刘登翰无比感慨地说,正是这份陪伴,这份友情,帮他走出人生的晦暗,重新振作起来,他永远不能忘怀那段日子深深感受到的恩惠。我想,不少文友或许都能感同身受,在香港,总能体味到这种让人无比温馨的恩惠。
(五)
彦火与金庸的“忘年交”,堪称香港文坛一段佳话。
彦火多次撰文,提及金庸如何邀约,交谈片刻后即亲笔写聘书,聘其为《明报月刊》总编辑兼总经理。他始终念念不忘这一“知遇之恩”。这是文友们熟知的。但他后来也有过不尽顺畅的经历,金庸于事后当面表达了歉意,这在文章里只是轻轻带过。记住该记住的,忘掉该忘掉的。
无怪乎,金庸如此看重这位子侄辈挚友。
且看金庸写给彦火的信:
许多天、许多年之前,情感曾在心中流过,
今天、明天,明年、后年,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却永远流不尽,
因为有些情感——
是永恒的,那是深情。
为耀明兄《永恒流动的情感》书
金庸 一九九九年八月
金庸于2018年10月30日仙逝。彦火迅即撰文,深情缅念这位良师益友。他写道:“金庸不光是我工作的上司、老板、忘年交,也是我为之获益良多的老师!”有些媒体冠其以“金庸的秘书”、“金庸的亲信”、 “金庸的代言人”的名衔,彦火明确表示“不敢掠美”,他顶多可说是““金庸的小字辈朋友”。
彦火与许多文坛前辈过从甚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即开始进行中国作家研究。几年前,《收获》和《台港文学选刊》连续多期由彦火撰文介绍,还选登了一批名家信札。透过他的诩实、细致的描述,茅盾、巴金、叶圣陶、俞平伯、冰心、萧乾等一代大家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宛现眼前。然而,也有一些信札因故遗失,出现在一家拍卖行。彦火从其预展资料获悉,怒不可遏,当即在2014年12月20日《泉州晚报》发表“严正声明”:“这些信件纯属我与作家朋友之间往来的私函。本人对此深感愤慨。除了要求拍卖行立即停止这次不法的拍卖行径,本人将保留一切法律追究的权利。”
对于不法不端、不公不义,彦火嫉恶如仇,眼中容不得掺进半粒沙子!
(六)
1982年6月,首届台湾香港文学学术讨论会在暨南大学举行,彦火和高旅、海辛、陶然、梅子等香港作家与会。彦火兄于会上作了《浅谈香港文学》的发言。他有两段表述:
香港地处中西文化交汇之地,它同时承受了东西文化的熏陶,本来应该产生出令人
瞩目的文艺作品和拓展广阔的文艺天地……由于功利主义的泛滥,文化不能够得到健康的、蓬勃的成长,反之,它是被压在石缝下,迂回、曲折、艰苦而勇敢地生长。
……
从上面介绍的情况所显示,香港文艺界荆棘满途。这是客观存在的困难。但在这些
的背后,也有一种朴实、诚恳、进取、刚毅的生活态度。香港的文艺界因为历经风雨,
所以在某种意义来说,她的生命力特别顽强。香港老一辈小说家刘以鬯曾以“劲草”形
容艰苦不息的香港文学活动,这是十分贴切的。
上述两段话,虽不长,香港的特点,香港文坛的特点,香港文学工作者的特点,描述得十分确切、清晰。
“迂回”,“曲折”,“艰苦”,“勇敢”,“朴实”,“诚恳”,“进取”,“刚毅”,看着这些字眼,不由联想起彦火的人生历程和创作生涯。早年,他的目不识丁的父亲,漂洋过海,到菲律宾谋生,在穷乡僻壤落地生根。同样是文盲的母亲,克勤克俭,供彦火上学。母亲到工厂“剪线头”,彦火利用周末穿塑胶花、钳拉链头赚零用,帮补学费。
彦火兄甫成年,即开始艰辛打拼:
1966年,入《正午报》,见习校对。
1967年,《正午报》,见习记者、记者。
1968年,兼《正午报》“访贫问苦”专栏记者。
1969年,兼《正午报》副刊“职工生活”主编。
此时此刻,在内地,作为“老三届”,大都在“闹革命”。彦火却在讨生计。“爱拼才会赢”,彦火艰苦而刚毅地“破土而出”,经过数十年打拼,终于成就了今天令人钦敬的一番事业。
回到拙文之初。返顾彦火传奇般的人生经历,简而言之,如要概括地刻划他,我另有一比:亦情亦义一“文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