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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倾身聆听一座城市日常生活的忧伤与庄严

来源:《印刻文学生活志》2017‧四月号  选稿:葛文静  发布于:2017-04-27  点击:879


「这孩子做作家真是作茧自缚啊!」──〈跋〉《纪实与虚构》 

作为各款人生的聚合体,(在现实中,也一次次在王安忆总极认真观察考据、以具体细节为务的小说里的)上海必然是愈来愈难以描摹,因而也充满挑战兴味的巨大世界。反过来说,整个中国乃至世界,或许已然是大得太多的欲望上海了,而谁都不免像个暂居的外来者,只愿寻求栖身之地,同时分裂地念想着(终究不得不)回去的地方,被留下来的亲族。 

这正是王安忆新作〈乡关处处〉呈露的人之处境:人之所以为人,生活之所以成为生活,流动或不动皆是限制,也浸润着习惯成自然地渐趋相安无事的不安。 

如据地自缚,茧中日月长,正好潜心养性,以待天时。生活是一只茧,上海则是更大的一只茧(同样的,反向也成立:生活何妨大于上海/城市),无人能自外──无论在地或者外来。这茧的材质,无非孤独,举世皆不陌生:「(这孩子)周围的人全都对孤独习以为常,坦然接受,独有她惴惴不安。很小的一件事都会激发起她的孤独感……」以及对孤独的缓解、排遣的渴求与练习,掺入了忧伤,由细究之无甚奇巧的小说家虚构武器,「记忆中的景观,视野中的景观」,经纬纵横,缫织缠绕,成之于时间以及她彻底执行「越是抽象的虚构,越是要求有具体的景观作基础」的硬底子工夫与写实美学,蕴积氤氲人间烟火气,形塑独特的文化景观。 

那些看似寻常的生活、面相与声音,或亲密或疏离得教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关系,日复日迎来与流逝的时间,她怎能记得那么多,看得那样仔细,且又来得及述写、安排乃至偷隙想象、思索呢(这惊叹我也愿留予本期转载的卡尔维诺)?在王安忆笔下,上海又象是个人,衰朽有时青春有时,但从未停止生长,确实地过着日子、与人与季节街巷经济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牵扯夹缠,积累着情感经验。她的女性角色与上海,宛如可以互换身分名字位置,如王德威教授所识:「她的女性是出入上海那嘈杂拥挤的街市时,才更意识到自己的孤独与卑微;是辗转于上海无限的虚荣与骚动间,才更理解反抗或妥协现实的艰难」(《纪实与虚构》)或「伦理的变动与地理的变动必须相提并论」(《上种红菱下种藕》),这都使她的上海书写与女性书写,彼此有无穷无尽的沙盘推演课题。 

或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指出的,她所据以书写上海的不变之变:「……不是与时俱进地表达生活的新旧交替,而是充满历史感地书写当下的矛盾和困境。」(《众声喧哗》)处处互诘的两面性,既真且幻的「活」的世界。 

真实与虚幻。本期更有日本诗人高桥睦郎回顾他在三岛由纪夫自杀前数年的「秘密」交往,并对三岛的内在心灵与外显行动间的落差与连系形成的奇妙张力,反映于小说的部分,作出精彩的侧写与诠解,真与幻其实时时表里互易。这或也为最常见于王安忆小说中不断辩证着的「纪实与虚构」,作出延伸的呼应。但或许也仅是突显另一基本的人之处境实况:在不同的位置、条件,人间的爱欲,恰恰是折磨与遗憾的源头。 

这也巧合连系本期,颜择雅于隔月专栏析论的,父母与孩子间的五种不对等;或胡晴舫以小说连载提点,时代与世代的价值倾斜,无人能躲逃其影响──然而「终究要回去自己的生活里」。 

这阵子我总最常想起苏伟贞与王安忆鱼往雁返电邮答问中提及的「小学生认真」气质,别辟视角且准确地为小说家覆盖了一种活力勃郁的形象,使她绵延悠长的书写,总体来看也带有一种孩子似的明朗分享,絮絮纷纷,皆是实心眼无所欲求的礼物,以之献给让她、以及读她小说的同代人存身的天与地,「无故事的城市」上海;因而也是献给她现实与虚构(书写)生命源头的,时运多舛的父亲母亲(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