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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坡地》出版、改编等

发起人
跛脚僧

项目地点:全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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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介绍

大   坡   地(长篇乡土小说)

                     邮箱:   Dpd159337@163.com     电话:15933728466     

一、内容简介

世界再大也是一个村庄,村庄再小也是一个世界。

上世纪四十到九十年代初,冀南太行山麓的湡水县大坡地村,土贫地薄人困物乏是其主要地理特色。

大财主王炳中祖籍徽州,发迹自金陵古城,颓败在秦淮河畔,再兴于太行山下。他娶过三房女人,却没有一位能与他善始善终,倒是“拾”来的一个疯女子,相伴了他半辈子,影响了他一辈子,最后又谜一般地消失了。“革命后代”做了地主家的儿媳,王家酒坊在历史变迁中又物归原主。

另一家财主赵老拐,赵家曾经的繁荣,源于太行山上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太行花,一坨牛粪和几朵鲜花成就了他。老财主的“扒灰”原不为了“偷媳”。

赵家的长工魏老大,一个无处可归的流浪汉,要土地要活命是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他恋过赵家的儿媳无果而终,新中国成立后,却和赵老拐成了连襟儿。他在对新中国的无比感恩里豪情万丈,在对黄土地的无限眷恋中热情蓬勃,最后,这位愚公一般的山村庄稼主儿,在“赵家”新经济的冲击下,最后不仅因为那块生死相依的“大坡地”送了命,而且还埋葬了两次。

王家的长工林满仓,世世代代的庄稼人,遭受了旧社会的妻离子散,经历了新社会的扬眉吐气。谁能料到,在几十年后,他的孙子又心安理得地去替“老东家”种地去了。

“叫驴”“壮汉”、生产队长白锁住,很小的时候在王家做过小账房,多吃过生产队的粮食,死恋过美女社员五爱。他的妻子马改转因为打扮太过苍老,被宾馆服务员当做母子,给原本的一对夫妻开了两个房间。

还有数位神仙鬼魅,情山恨海的宿命和悲戚哀婉的故事里,蓬头垢面和花容月貌或痴或癫或愚顽,人鬼两世界,回首一佛陀。

半个多世纪的跌宕起伏中,山镇云烟似画,乡野风情如歌,镌刻于高天厚土之中的纯美,萦怀于梦,陶冶于火。那些故事是中国农村从旧社会到新社会的传奇,是一曲原生态的生命赞歌。

二、主要人物特点及形象意义

1•王炳中

个性特征: 大地主的少东家,大身板,络腮胡,品行尚可,思维复杂。

形象意义: 新旧社会变迁的经历者,因为曾经的昨日黄花,曾经不甘心过,旧社会必然灭亡的历史趋势,在他身上得到了具体体现,那一个家庭的来龙去脉,印证了新中国建立的不可阻挡性,从“风卷红旗过大关”的雄壮,到“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浪漫,不仅激励过一代人,更要教育几代人。难道,除了大起大落的沉痛教训,我们就戒除不了浮躁?

★——时代能改变一群人,时代又能重塑一群人,不端正的意识形态一旦定了型,后果很严重。

2•赵老拐

个性特征:个头不大,小眼睛,拐子,解放前就没落了的地主,刁钻阴毒。

形象意义:解放前庇了祖荫,后来丧了家产却歪打正着成了中农,好逸恶劳且奸贪阴毒的天性,衍生了一个不光彩的历史,由于特殊原因,他的家庭尽管有再崛  起的辉煌,但另外一种无法避免且为人不耻的结果,就是那个天性的副作用,玩火者即使没有完全自焚,也会大面积严重烧伤,且无法医治。

★——老天爷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但,“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才是真理,“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3•魏老大 

个性特征:大手、大脚、大饭量、大脾气,力气亦大,标准的庄稼主儿。

形象意义:旧社会的长工,新社会的庄稼汉,受尽欺凌,三十岁还没有娶妻,对新国家的感恩让他死而无憾,因为要活命要做人,死不松手的两样东西一个是土地,一个是他的女人,在“大坡地”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耕耘和收获就是天大的幸福,女人的一声娇嗔,是他取之不尽的动力之源,生活温饱和妻儿平安,是庄稼主儿的至上幸福,不怕吃苦,不惧邪恶,恪守做人根本。

★—— 这个群体的存在,是民族之大幸,是“大坡地”一样的中国农村的立足之本,是经济欠发达中国社会的坚实根基!可是,是谁动了我的“奶酪”?

4•张雪梅:

个性特征:山西人,一对“猫猫儿眼”,优雅可人贤惠似水的庄稼主儿女人。

形象意义:无言的仁爱像晋西北的蓝天白云和黄土秀水,嫁于魏老大即融入了脚下的大地,无论薄厚,猫猫儿眼忽闪的爱绝无杂质,不甚宽阔的双肩将母性的所  有荷负终生,平凡里的伟大,对得起任何人以身相许的祈求。

★——他们夫妻的那个未经雕饰的欢爱,那个即将消逝的幽梦,是准现代的遗憾,令新人类蒙羞,金钱统治一切的年代,宝马车载着不凉不酸的另一半,可怎么活?

5•瘦  三

个性特征:骨瘦如柴擅做贯尝,小本经营爱憎分明,家境飞腾是毕生追求。

形象意义:因为祖辈在旧社会里受尽欺压,哪怕牺牲自我,也总想家里有个一官半职的人,中国小农的典型代表,纯朴善良勤劳是其不变的本质,当爹又当娘的  一生,是外弱内强的一座丰碑。

★——庄稼主儿的根本追求,就是吃苦耐劳之后的平等做人、平安生活,一旦突破这个底线,哑巴也会急得说了话。

6•周大中

个性特征:中农出身,四平八稳,见风使舵,趋利避害是本性。

形象意义:祖辈的青石蓝砖四合院,温饱的生活靠精明的算计,温饱的人总会有些其它的想望,一布袋米一布袋麦子的彩礼娶来一个“狼耙子手”,他恋了一朵“杏花”好多年,和“狼耙子手”也生儿也育女。妻子韩老等一直等到那个“杏花”已败的中年,才得到女人该得到的一切,为了那个迟来的爱,她不惜一切代价。

★——温饱是生活内容之一,求温饱是人的天性,温饱之外的生活内容也是不可或缺之物,并驾齐驱才是真正的小康社会。

7•白锁住:

个性特征:生产队长,斜膀子爱歪头,邦邦硬得像匹种马,总想俊媳妇。

形象意义:旧社会生新社会长的人,生产队是他的大舞台,没有吃过大苦也没有享过大福,缺乏大生活的打磨,就嫌弃妻子“驴骡儿”马改转太粗笨,改转的脑子像一张白纸,给他端饭洗脚拧“大炮”,他心中的五爱推倒他那面破墙之后,忘不了把生产队的大钟背回家去留纪念的人,还是改转。

★——队长是时代的产物。扎扎实实的生活真谛,是捣碎你我之后捏起来的那个泥人儿,爱美人,脱离了生活这片沃土,是自寻其辱。

8•屁 三

     个性特征:鱼泡眼,瘦高个儿,嘴巴奇大手掌奇小,能吞下自己的拳头。

     形象意义:光棍汉,好吃懒做,欺软怕硬,特羡慕有一个“黎明叫”——黎明有一个唠叨催促做活的女人,为了有一个女人,他什么事都敢做,为了吃五爱的一张大饼,他不惜去拉皮条,为了挣个双工分,他不惜牺牲知青“柳条儿”,朝思暮想的人是周巧巧,巧巧至死都看不上他。

★——生命和生活的最基本要素,是实实在在劳动和扎扎实实做人,任何投机取巧都会自食其果。

9•林先生

个性特征:个头不大,学究,为人正派,因不识时务而屡屡受伤害。

形象意义:恪守君子之道,传道授业养家是毕生根本,因不解蝴蝶美人的万种风情,连老先生的命也搭了进去,终生排斥美人如玉,却连儿子也没有管住,他夫妻的双双离去祭奠了一个混乱时代,他生命的轨迹,证实了一个多元化世界的存在。

★——圣人的经典只有划时代的意义,那不是一劳永逸的创造,追求美是人

的本能,漂亮女人不一定都坏。

10•李小旦:

个性特征:身材魁伟,五官端正,上辈传下来的木匠、石匠、厨子手艺。

形象意义:耿直倔强,爱劳动、会养家的普通劳动者,招人爱、受尊重的庄稼主儿,和别人作伴相亲,却意外给自己捡回来一个媳妇,父亲死于日本人是因为战乱,姐姐死于赵家是看不见的绳索勒死人,他的死源于人祸,他后辈的不称心,则源于没有锁死人心里的魔鬼。

★——该精打细磨的是自己本心,该精雕细刻的是我们的儿孙,最该杀的,是被颠覆了的人心,走火入魔了的一切,都害人。

11•林满仓  

林大头

个性特征:父子二人代表了最坚实最忠厚的农民一群。

形象意义:春种秋收、多子多孙是毕生追求,躺倒即睡睁眼即起,牛一般扎实稳健的脚步,驮满岁月风雨的双肩,在半个多世纪的日子里,激荡过,振奋过,也迷茫过,劳动人民的本色却没有改变过,固守的那片热土面目全非之后,以后的日子和他们的子孙,谁知道该怎么过。

★——大坡地村贫瘠的“大坡地”也在日日萎缩,影响的不会仅仅是那一群庄稼主儿将来的生活,那个基础一旦移位,伟人说过,基础不牢,将地动山摇!

12•万医生:

    个性特征:知识分子,模板一样的身材,顾大体识大局 。

         形象意义:正颜厉色不苟言笑的面容像漫天的秋风,不冷又不热,规整的四方步像钟表的砣,等时间又等距离,灰蓝一片的年代,它里边是一片火红。知识分子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他们需要得到厚爱一层的尊重和保护。

★——谁颠倒了知识界,谁就是民族的罪人!

13•白文昌

个性特征:小个子,好脾气,门牙略前伸,四平八稳的读书人。

形象意义:哥哥瘦三不惜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死命托起他这个白家的希望。过分的直率使他失去了当干部的机会,终生做了一个教师,有一次浪漫的经历却没有修成正果,因为单纯的爱不是构成家庭的唯一要件,他和山杏组成了家,山杏却不知道“达令”的实际内容。

★ ——实际生活的许多内容都很实在,爱是其中之一,喜怒哀乐组合在一起,就是真正的生活,好天气风轻云白,好日子平淡如水,过高的希冀,和幸福指数成反比。

14• 盖狗剩

个性特征:有追求、少私欲的村首脑,守规矩、讲党性的领头人。

形象意义:旧社会里四处奔命,新社会里抬头做人,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却是个公平公正的当家人,前半生的个人不幸,说不清该怨哪一个,后半生的逐渐圆满,是那个大氛围重塑了一个人,大坡地的民俗、民风、民心、民意、民事的拦腰衰败,绝非个案。

★——中国农村的畸形变化是一个大课题,尽快研究那个题目已刻不容缓。

15• 石小彩 

个性特征:颤悠悠的扁担腰,人像花蕊中的露珠,音像大雄宝殿里的铃铛。

形象意义:大财主的闺女,没有赶上家庭财富的末班车,却被扫地出了门,大坡地人的一道风景,却做过煞风景的事,那个聪慧、机灵和妖媚,一旦失去了骨的灵魂,再鲜艳也在人前挺立不住,所以,她对后半生的追逐才无怨无悔。

★——山外青山楼外楼,好雨知时节,酒醉痴人头,一旦丢失了不该丢失的东西,想回头找回来,真难!不想找回来的,除非行尸走肉。在乱纷纷的时代里,不能只见鱼喝水不见两腮漏!

16•白小玉

        个性特征:两腮上一边一个小坑,本是一个弃儿,在中国庄稼主儿的传统呵护下幸福成长,流云一般的娟美,是牛头垴上无边的翠绿和老鸹沟里盛开的鲜花。

       形象意义:足斤足两的中国女人,太行山区的一株好谷子:直挺挺的身段——谷杆粗壮不折,有内秀;低沉沉的大头——谷穗弯曲不飘,不张扬。“是呃?——”表示反对,“行哎——”才是赞成。恪守终生的传统美和半生蕴积的爱决堤溃坝一般爆发后,最后嫁于了“四麻子”,彰显了太行女人大写意的审美标准。

                ★——内外统一的美才有生命力,货真价实的风景不是刻意打造出来的,凤凰涅槃的真实含义是沥炼于生活,凤子龙孙的招摇和脱离实际的追求,都是让一个没有内脏的躯壳去周游世界。

17• 廷妮儿

          个性特征:面貌清秀,品行端正,吃苦耐劳,无家可归的流浪妇女。

形象意义:一个被日寇残害至疯的女人,遇到了王家以后,些许的人情温暖竟使她慢慢好了,那段苦难的日子,也像电影胶片一样被剪掉了,她忘记了从前。可惜她又遇到了一个乱纷纷的年月,就神仙一般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的历史像个流星,却让人难以释怀。

★——不太平的社会,百姓就是烂命一条,活下去是最低标准也是最高要求,更枉谈幸福指数。平安社会最需要珍惜。

18• 赵起升:

个性特征: 赵老拐的儿子,老鼠一般的小眼睛,风情四溢的瘦屁股。

形象意义: 特殊的家庭教育、特殊的个性,遇上一个特殊的年代,癫狂了好些日子,癫狂到极点之后,接受了二十余年的铁窗教育,回来之后, 赵家已成为一个颇为富裕的大经济体,而他的总结是“平安好”,在 不尽人道的掠夺中,他惊心动魄乃至无法承受,惦念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平安好”去了。

★——以反证法推论,对于那些泯灭人性、伤天害理的癫狂,专政的不及时和高弹性,就是为虎作伥。

19•  向春柳:

个性特征:雅号柳条儿,一口北京话却咬字不真,热情蓬勃的下乡知识青年。

形象意义:庄稼主儿女人的风姿和窈窕,是在大自然里积累起来的,刻意的模仿就是造作,热情是一个向往,改变要有过程,柳条儿乱飞说明了内在的柔弱,不一定非要埋怨谁,每一个柔弱者都有必要及时强塑自身。

★——现代化的交通、通讯,大学生上学报到要父母送,还有好多“无产阶级少爷”,哪一个不是一根柳条儿?

20•  苏敏敏   

跟过一段土匪,妖妖娆娆的长脖子女人,或许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她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敏敏经”发人深思,一段难得的浪漫经历,要了她的命。

★——虽然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半路的回头客,找回那个幸福谈何容易!

21•  林白鸽     

现代化的一个俏女人,风流妩媚时尚激进,金钱“颠了她”,而且是她的姐夫颠的!她最终颠回来以后,在颠倒的世界里,是如何的一种痛不欲生?

★——从缺钱的日子走过来的人,都知道有钱的日子真风光,在前呼后拥、前仆后继的人流中,谁来得及细想一下,自己究竟丢了多少钱买不到的东西?

22•  老  杜   

解放前的军人,解放后的残废,脑袋像一个倒放着的梨,一排大金牙不怎么明亮,他那个叫翠仙的女人,比苏敏敏的长脖子还嫩。他就像个鬼,当年隔墙就知道,长官两口子是谁先钻进谁的被窝里睡,他和翠仙的大媒,是一布袋红薯片。

★——人心深处能引起互动的相同点一旦被发现,那就很容易成为挚友。

23•  周巧巧   

在高粱秸的那一边会男人,不是真相好,只为了挣粮、挣钱、挣麻糖,跳了一次旱池后,才第一次喊了丈夫的大名“常顺儿”。

★——当年的社会真好,连妓女也那么容易改造。

24•  五  爱    

为了生活失几次身,贪几次小便宜,甚至风光几回,对那些养不了家的人来说,像一个下流的泥瓦匠,“一二寸不理论,一二尺不算隔,一二丈才不像样”。

★——无论什么时候,贫困不堪的爱情,谁也不容易死守。

25•  林静鸽   

上帝把触手可及的聪慧安详和无可挑剔的清纯优美都给了她,那个浑身一股熟苹果香味的香闺女,因为“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她工作起来都很难,谁知道她有没有去爱那个不错的老板,但共同合作种出来了太行花。

★——大自然的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赶上,要让许许多多的纯美尽情生长,总得靠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春天的脚步已消逝很久了,她还能回来么?

26•  四麻子    

麻奶奶当年给他种了一脸痘,他苦等了美丽的小玉半辈子,赵、林两家的烟云落定以后,麻子和小玉抱着闺女静鸽的太行花上北京去了。

★——坚信,不择土肥,并且养分和光照对其影响甚微的太行花,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蓬蓬勃勃地满园春晖!

二、样章

第一章   太行无言爱你万千                        

   “四月芒种麦割完,五月芒种刚开镰”。

四月十九芒种过后刚进五月不久,便不见了田野间那一片连接一片的金黄,尽管红土岭东边三百台的炮楼上,仍时不时传来几声“叭勾儿-——叭勾儿”的枪响,但自从鬼子在八路军那里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后,便很少再到大坡地这边来,至多也是在宽而深的交通壕那边四处张望一阵,再放上两枪壮壮胆。大坡地一带的百姓似乎习以为常,听着新年的炮仗一般,忙而不慌地将漫野沉甸甸的麦穗收进粮囤。

麦收的季节,大坡地一带人叫“过五月”。富裕一些的人家或地多的庄稼主儿,会在忙忙碌碌的劳作中,结结实实地蒸上几笼白面馒头,境况欠缺一点的,也会扯上几碗润滑筋斗的拽面,既贴补一身的劳苦,又庆贺收获的季节,再差不过的庄户,也会擀上一锅面片儿汤,在感恩和劳作的交响之中,以不尽的虔诚去迎敬播种和收获的永恒轮回。

收的已经收完,田野里除了零零星星的几点绿,剩下的就是一绺绺明晃晃的麦茬,偶有几个闲不住的殷勤庄稼主儿,在不紧不慢地修整着田地,都在等待一场透雨播种。

王炳中坐在院中那棵蓊蓊郁郁的七叶树下摇着蒲扇,半眯着眼,每过一会儿便用脚去轻轻地踮一下红石板的地面,那椅子便悠悠地晃荡起来,像风平浪静的海洋中一只摇荡的船。大太太牛秋红慢条斯理地安排完长工林满仓明天的活计后,一步一摇地从他的面前走向自己那阔大的北房,纂子上的银饰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叮咚作响。

大太太天生的一个衣服架子,无论啥颜色、啥款式,穿在身上便赏心悦目:鲜艳的,让人感到热烈奔放;素雅的,则飘摇一段天然风韵。加上那粽子一般的一双小脚,一身的娇俏和妩媚便被摇荡得淋漓尽致。

王炳中家在大坡地村也不过四、五代人的光景,可王家却像一个吃足奶水的初生婴儿一般,蓬蓬勃勃地扶摇直上,眨眼的工夫儿,便奇迹般地人模人样起来,方圆几十里内几乎都有王家的土地。

牛秋红娘家是大坡地向南十多里地的六安县,她在娘家当闺女时就尤为标致:银盘一样圆润的脸庞,略高的两颧,微突的下巴。话语平时不多,但很多时候一针见血。没有读过什么书,却有一手好女工,再惊天动地的事说与她也听之泰然,处之泰然,一对月牙儿般弯弯的双目总是似睁非睁,每与人对视的时候,似乎永远看着你,又似乎永远的看着别处;似乎不太明白,又似乎洞然一切——那一对弯弯的月牙儿,总叫人猜不透。

去年秋天满仓耩地,说好的每亩六升籽种,总计八亩麦田,满仓却装了五十三升小麦——多了五升。满仓正要给装籽种的布袋扎口的时候,大太太牛秋红站在一旁歪着头笑嘻嘻地问:“够了?”

林满仓登时满头大汗,抬头看看大太太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月牙儿眼,仿佛那不尽的深邃里突然涌出了一团七味真火,劈头袭来一股无可名状的烧灼却也无法逃脱。

牛秋红却没事人儿似的,恼不是恼怒不是怒地翻了几下“月眼儿”,又往那个口袋中加了十升小麦后,两个酒窝里就漾出一缕浅笑:“俺就知道满仓做活手快,往俩手上多吐把唾沫,一晃荡,就把西沟的二亩也种上了,省着以后四两生铁再动动炉。”

本来要种的八亩小麦地并不在一块儿,好劳力也够半天折腾的,这大太太笑嘻嘻地给捏了一顶高帽儿后,顺水顺风地又加了二亩的活。但只有林满仓最清楚,大太太发现了他多舀出来的五升小麦,只是没有当面戳破那层纸。他虽然多做了二亩地的活,却明正言顺地挣了三升小麦。于是一个劲地点头:“行,行,行!”

满仓不等牛秋红指点,便大声呵斥那帮耧的短工:“看啥!看啥!俩肩膀白扛了个麦秸头,俩蚂蚱眼也钻到裤裆里边去了?嗯?磨磨蹭蹭个啥!晌午没吃饱?牵牲口套车去!”

等一切收拾停当,满仓叼着烟袋抄了手,喜颠颠地跟了青花骡子大车要走的时候,大太太又追到大门口,拧着眉头喊:“满仓!听着点儿啊,可得操点儿心,给作务好点儿啊!心里头有数儿没有?”满仓一边哼哼呜呜地应,一边伸出两个指头在大青骡的屁股后边一捅,青花骡打个喷嚏,咣咣当当地驾着大车转眼就不见了。

大坡地人都知道,牛秋红自来到王家的第一天起,就是算不上举案齐眉,也称得上一个贤惠得体的可人儿。也就是头顶的太阳明明灭灭了几个轮回之后,她把满头的青丝向脑后的纂子里一绾,家里的大小事宜就渐渐地由她定夺了。她真的如头顶那棵七叶树一般,为王家的老小撑起了一片绿荫,可王炳中却未曾感受到那片绿荫的凉爽——他总感觉有一只巨大的手,不知好歹地遮住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天空。

牛秋红娶后第二年便生了儿子早来,而今早来已十岁,此后却再也没有生养。在早来七岁的时候,王炳中便娶了二太太雷月琴。

 “沏壶茶来。”王炳中似乎有些口渴,但却不知是叫刚从脸前荡悠悠飘过的牛秋红,还是叫正在西房屋哼着小曲儿的雷月琴。秋红在北房的门口坐在一把小凳子上,给早已睡下的早来摇着扇子,刚想欠屁股,月琴已把一个小方桌摆在了炳中的跟前。

沏上茶后,他慢慢地品着,月琴便搬了一把小板凳坐在旁边扇着扇子。那扇子的风涌过她飘飘荡荡的刘海儿,王炳中就静悄悄地被一团又一团的香气笼罩了。

大太太的月牙儿眼一闪之后,便把小凳子一扭,屁股朝向了门外。挂在七叶树上的那盏红灯笼,笑嘻嘻地鲜亮。

来王家之前,月琴在一弦子腔的戏班里唱青衣,她的父亲也是唱戏出身,人生得标致魁伟又有些文才,无论管乐器还是弦乐器,他都拿得起来,还会自编戏词,是个文武双全的青年,后来被一个俊俏的同行看上,结婚后生了月琴。在月琴两、三岁的时候,同行的妻子再寻不见当年的浪漫,她接受不了戏里戏外的巨大落差,竟跟着一个挎盒子炮的大兵悄悄地走了。

月琴随父亲一直在戏班漂泊,耳濡目染,她十五六岁便成了戏班里的顶梁柱,模样生得又好,粉白的面皮,秋水一般的大眼,马蜂一般的细腰。如果真的像名字一样是一把古琴,那么,谁要做了拨琴弦的那根手指头,真是一生最难得的幸运。师傅见人便夸:“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引得许多同行是既妒又羡。本来一天天好起来的日子,父亲却抽上了大烟。

王炳中的父亲王维贵过生日那年,请月琴所在的戏班唱戏,月琴那悠美的唱腔和轻盈的台步,竟一下子把他给迷了个神魂颠倒。王老太爷开始极不情愿,但最终拗不过独苗儿子,便差人说合,不想月琴和班子里唱武生的石小魁,早云水相依了好些日子了。

无奈她那大烟鬼父亲,架不住王炳中家一块又一块猛砸过去的银子,他生拉硬拽地辞了戏班的活,将月琴锁在家里,向她诉说自己如戏一般的辛酸:“石小魁?就是西山上的那一团云,你费半天劲爬上山顶,也不过是一片雾,老阳儿①出来指不定再飘到哪儿。啥是夫妻?——夫妻就好比一条过河的船,柴米油盐酱醋茶是船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多顶个船帮,没有底的船过不了河!生人容易活人难,戏里戏外两重天。” 

“中有太古声”的那个“丝桐之琴”,最终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船帮撒了手,嘀嘀嗒嗒地上了王炳中家的花轿。

王炳中坐在那张摇椅上继续晃荡着,不紧又不慢的人造凉风,一股又一股地往他的怀里送,一个似曾相识的舒心惬意,几乎把他送入到了云端去,半眯着眼四下扫了那么几扫后,一边将搭在椅轴上的那只软手向怀里拽,一边醉眯眯地挑衅着雷月琴的两只大眼。

——就是这双大眼,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引入一片阔深深的大海,他便像一叶小舟,随着大海的涌动飘向汹涌的浪尖,飘向瓦蓝的天空,然后再筋疲力尽地坠入谷底。有一双操持双桨的小手就慢慢地搅动那片碧蓝的海,直到再一次的波涛汹涌。小舟伴着海的呻吟,合和着浪的呼唤,幻化为水与风的激越和昂扬……

王炳中没有注意,北房里那个弯弯的“月牙儿”早就叫云给遮了去,后来竟将身边的那只软手摁到了自己的肚皮上,半眯着眼继续欣赏着那个大海一般的诱惑——那脸却红红地明亮起来,他向上一望,月朗星稀的天空中,红彤彤的一片云映亮了半边天。

大太太牛秋红伴着叮当作响的银饰,一扭一扭地走向往东院去的过道:“满仓,过来!”声音里分明有些阴阳。

满仓手里提着一个草筛,身子猛地晃悠了几下,他不知道是先放回筛子,还是先到他的主人跟前去。

“做啥呢?”

“给牲口添草。”

“这早烧阴,晚烧晴,半夜烧云等不到明,看这天儿,明儿了②说不定有雨,恁②大个人咋总也干不了个派气③活儿!都知道赶明儿还得吃喝,谁也不知道早早儿计划明儿了的事儿!满仓你也是,这种地的事儿咋也不用教,也不用太高的技术,又不是叫你纳日本鞋底儿,干点儿本份的活儿不难!也叫别人能喘匀自己的那口气儿……”

牛秋红说的“日本鞋底”的事,大坡地几乎半道街的人都知道,那尽管是她的一次亲身经历,时间久了,却几乎被她演绎成了一个故事:

那是牛秋红去年回娘家的路上,她远远地看见一队日本兵扛着膏药旗,神神乎乎地开过来,便和满仓赶紧钻进路旁的玉米地里,等那队日本兵看不到人影以后,才心惊肉跳地从玉米地里爬出来。牛秋红大喘了几口粗气想走,两条腿却仍哆哆嗦嗦地不好使唤,怎么也爬不上马背,满仓又不好意思抱她上去,上了几次竟累得扶着膝盖乱喘气,不想这一低头,她竟像捡了块金元宝一般兴奋不止:不甚宽阔的黄土路上,明明白白地印着许多日本兵的鞋印子。

她兴奋无比地喊:“满仓,快看!”秋红很是惊奇。

“不就是几个脚印儿,有啥?”满仓看过秋红指的地方后,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你——你——你哟,也就能干些粗活儿!你看,这日本娘儿们纳的鞋底儿,那花儿,要多宽儿都多宽儿,要多窄都多窄!那针脚儿,一般儿大小,一般儿长短,一般儿粗细!怪不得日本人打咱们,连那日本娘儿们都恁能……”

在秋红看来,她在十里八乡的女人中间,应该算作是一个心灵手巧上上等的女工了,可是,连她自己纳的鞋底,都达不到印在马路上的那种水准。

自那以后,每当秋红数说别人不尽人意的行为时,这便成了一个经典的标尺——她不知道鬼子穿在脚上的,是机器压出来的胶底鞋。

满仓双手提着草筛,低着头一语不发,秋红略略地斜一下头,用眼的余光扫视一眼七叶树,似乎比往常更加激动——她不仅动起了手指,头也跟着舞动的手臂一颤一颤,摇荡起来的满头铃铛哗啦啦地响:“舍不得掰开俩大眼使劲儿看看,咋也舍不得支棱起来俩大耳朵仔细听听!人家日本的娘儿们,那才叫个能!人家把闲来的工夫儿都使在了正经地方儿!”

月琴浑身索索着,两只手搓来搓去地使劲来回拧。

王炳中真想把牛秋红那一大堆不凉不酸的东西抓起来再给甩回去,然后大步跑上前去,一把拧住那个娇娇俏俏的小红嘴儿扯上几扯,然后喝问一声:这④好的一个小嘴儿,你还能把多少做得说不得的事儿,都给翻出来当歌儿唱?

或许是他真的没有那点儿胆气,只是用脚使劲蹬了一下地,那把摇着的椅子便猛地向后倾斜而去,几乎要将他扣向那一边。摇椅在一个很高的角度略停顿一下后,便又猛地向回摇,和地面的红石片碾轧出呱吱呱吱的响声。

牛秋红早看见了被激怒的丈夫,却也不理会,继续数落傻傻地弯腰站着的满仓:“这人也是!——戳到人前倒也恁粗恁高,就算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姿,俩眼俩耳朵总不能白长!满仓!把种儿今儿黑夜就捡好,簸簸筛筛,使点儿饱满的籽种,一个人要忙不过来,就费点儿心劲好好儿瞅瞅,找个闲着没事儿干的一齐儿做!准备好家具,赶明儿要下了透雨,立马就能上手,啥活儿都整仔细了,别总是弄的动静儿不小,籽儿又饱,墒又好,费恁大的劲儿折腾,到时候儿弄不出几根苗儿来!”牛秋红似乎对自己最后的那句话很是愉快,说完后便得意洋洋地踮着一双小脚,颤悠悠地回到了北房,又咣当一声关住了房门。

月琴听了“弄了恁大动静儿”的话,拿着扇子的手就分明抖了起来,她猜想秋红一定是偷听了昨晚她那“海的呻吟和浪的呼唤”了——也亏了大太太那刀子一般的快嘴,那世上能做不能看、能看不能说的,都叫她给抖落了个痛快淋漓。

“猪头肉!咱就不尿你那一壶!”王炳中一边悄悄地嘀咕,一边又去拉月琴的手,月琴却猛地一抽:“只顾自己高兴,放大屁又使不死人,真见了人家,还不是听的时候儿多,说的时候儿少——也是哎,啥时候儿叫俺也问问她,籽儿饱!墒好!她那个盐坷垃地倒腾了这些年,到底长出了几根苗儿?恁好使的一个嘴,敢是把那饱籽儿都给煮吃了?”说罢,便也气哼哼地去西房关门睡了。

王炳中一个人独自在黑暗中坐着,两只大手下意识地搓动着,摇椅也不再摇荡。

二太太月琴本来是住在东院的,但自从日本人来了之后,村庄里便更加的不安宁起来,除了日本人之外,那些杀人越货的、劫财劫色的、小偷小摸的,都风起云涌般地此消彼长,鸽子岭上杨老歪的土匪,更是明火执仗地时不时光顾。为了安全,月琴便和大太太搬到了一个院子里。最不应该的是,那些不能让人看见的,却全被不该看见的一股脑儿地给看了去;不能让人听见的,也偏被那不该听的给弄了个清清楚楚。一种梦魇一般的感觉渐渐地袭遍全身,他恶狠狠地嘟囔起来:“这死鸡巴猪头肉!”

“猪头肉”是王炳中自己对牛秋红的私下称呼。在他看来,“猪头肉”是对秋红再精准不过的画像。她也总是一副慢悠悠的说话腔调,算计好了的每一个字听起来中规中矩,仔细想又玄机万里,县太爷坐堂一般的不凉不热,总让人思前想后的不舒服。除此之外,还有那一张毫无表象的脸,一以贯之的定格形状,就没有个生动起来的时候,再销魂掠魄的勾当,也求不来个爽心可意的应答。

平时王炳中忍无可忍之时,也嘟囔过那么几次,牛秋红也总是永远的那么一句:“那又不是黄菜捞饭⑤,能大碗的捂着吃。”——那个女人正如门口的七叶树,永远蓊蓊郁郁的一片浓荫,总也见不到一片火红的灿烂。

北房和西房都已熄了灯,王炳中自觉无趣,索性顺手拿起一张凉席上房睡去了。

四周绵延的群山在夜色中只露出一片黑魖魖的轮廓,多半边月亮伴着满天星辰,悬挂在大海一般深邃的夜空,无精打采地撒下一片幽辉。三百台炮楼那边明明灭灭的光,像忽飘着的几点鬼火。

王炳中的家位于大坡地村的最西头,是整个村落的最高处,站在房顶上几乎可以眺望整个村的全貌。他那一片硕大的院落,在西部连绵起伏的群山的比衬下,交映着一片浩浩荡荡的巍峨,每当站在自己高大的房顶上,他的心中总升起一种俯视万物的气昂昂的感觉。

大坡地村位于太行山东麓的山脚下,属大山到平原的缓冲地带——西边是仰望的大山,脚下是连绵的峰峦,向东就到了沃野千里的一马平川。因为土地少,在遥远的历史变迁中,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为了达到人与自然的供求和谐,山峦里的村庄一般都不大,随坡就势而建的居住地,几户、十几户、几十户都有,聚居在一起的叫一个村,许多地方由山岭连在一起的人家也叫一个村。大坡地是周围几十里之内的第一大村庄,民国初年便有近四千人口,隶属邢州府湡水县,向北直线不超过五十华里便到邢县,向南十多里便与河南省彰德府的六安县相连,向东近百里才是湡水县城,历史上出过朝廷的秉笔太监,也出过皇宫的后妃。

这个土薄地少人困物乏的乡间市井,其兴旺繁盛的根本原因,是依托了巍巍太行的天然之势。

自东部平原西入黄土高原,必须跨越这巍巍的太行, 自大坡地向西的通道便是其中之一。

无论西行东去还是南来北往,多数人都乐意在此壮行钢铁一般的苦旅,释放以身成仁的豪气。西行的货物和东去的特产,自然也在此囤积、中转。这便是山间商埠大坡地村由来的根本渊源。

如今的大坡地,向东十余里的路程,便是鬼子的炮楼和交通沟,向西几十里的棋盘山中,会听到八路军此起彼伏的练兵号子。其实,大坡地处于一个鬼子、八路的拉锯战地带,就像海滩边那些怪石嶙峋的潮起潮落之处。

王炳中带着一腔的不快在房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从远远的山那边传来几声闷雷,怱闪怱闪的闪电横七竖八地编织成网之后,他才翻身坐起,看一看下边的院落,黑洞洞的一片,望一望忽里忽隆的天空,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他为下去后打开哪个房间的门犯了难,噼噼啪啪的雨点一阵紧似一阵地砸下来,他卷起凉席,站在房边冲着院内高声喊:“喂!——喂!听准点儿看清点儿,手脚麻利点儿——给——接着!”

他本想根据以往的经验,哪个太太接住他的凉席便到哪个屋中睡,不曾想下面的两个一个丢了脸,一个吃了酸,只有隔着窗棂巴瞪着的四只眼,却不曾出来一个!——凉席噗通一声闷响砸在了院子里。

王炳中从房上下来后,一反平常地在院中收拾了椅子和小凳等物件,磨磨蹭蹭地一件件搬入大门楼里的过道⑥中,心中热切地企盼着有一扇吱吜咣当打开的门,等了又等,竟连一盏点亮的油灯都没有看到。不一会儿的工夫儿,倾盆大雨便哗哗地淹没了所有的声响,四周房顶上蹿出的雨水裹夹着一团团的白雾,哗啦啦地交织在一起连成一片。

  哗哗下着的大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王炳中在过道里来回踱着步消磨着时光,他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那个飘过来的红雨伞。过道里的地面已被雨水溅湿了大半个,他最后在靠墙放着的长条板凳上躺下,头昏脑涨地迷糊儿起来。

天微微明的时候,王炳中懵懵怔怔地被大太太叫醒。牛秋红伴着油头上叮当作响的银饰,半嗔半怒地惊叫着:“哎——哟——哟——哟!这老天爷!你乱拨拉了俺当家的哪根儿筋了?转来转去转到这儿睡来了?这儿睡的得劲?明儿黑夜还来这儿睡……”嘴里说着,一只手在他的后脑勺儿上抹了一把后,一只手把他的臂膀拽了,拖曳孩子一般地走向北房。

这似乎也是她经典性的的代表动作,或许是因为她比炳中大了三岁的缘故,牛秋红自从在那“女大三,抱金砖”的祝福和企盼中来到王家,最为亲昵和疯狂的举动,便是在确信四下无人之时,偷偷摸一下他的后脑勺儿。这个特母性的举动却往往使他很反感,比大老鼠偷偷地捋了小花猫的胡须还难以忍受。

王炳中随着牛秋红晃悠悠的脚步向北房走,低头看着被雨水冲涮得一尘不染的红色石头,或许是牛秋红擦了什么香粉,清清凉凉的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香风袅袅地地四处飘荡。王炳中在鼻子里吭吭两声后就把眉头拧了起来。

牛秋红站在镜前开始梳洗打扮,一肚子闷气的王炳中竟突然地燥动起来:她一反往常地新换了一件粉红夹带黄花儿的偏襟短袖小褂,翠蓝色的长裤,当一双手向上举起去整理头上的银簪的时候,宽袖便向下滑,露出两截脆藕一般白生生的手臂,高擎着的两只臂膀把丝绸的小褂子向上揪,杨柳般的细腰和翘翘的臀,就张张扬扬地撒播下一片春光来。王炳中如同猛灌了一大碗烈酒,一种热辣辣的感觉迅速漾遍全身。

夫妻这许多年份,牛秋红白日常常是肥大的外套罩身,晚上又早早地吹熄了灯盏,令他白白地错过了许多迷人的风景。王炳中忽然升起一股将那个小蛮腰一揽入怀的冲动,儿子早来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要撒尿。

林满仓已从外边担水回来,榆木扁担伴着他咚咚作响的步伐,吱扭吱扭地在唱。

在那张长板凳上也真睡不好,王炳中又小眯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漱了,他一边用篦子篦头上的碎屑,一边左瞧右照地审视着自己镜中的形象:黝黑的四方脸膛,紫红色的大嘴唇,那一脸粗而且壮的络腮胡子,总是狼茅草一般一茬一茬地生生不息,宽阔厚实的臂膀,笔直的腰板。除非捡东西,人前人后他很少有弯腰的时候。望着镜子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从鼻孔的深处颇有底气地哼了两哼,便自觉有一股傲人的气息从脚根缓缓地冲向头顶。

天已大亮,院中那棵七叶树经过昨晚的雨水洗涤,更增加了一层浓郁厚重的苍翠。王炳中正准备从大太太的屋里抬脚出门的时候,满仓扛着镢头从大门外回来了,一脚的泥水和湿了半截的裤腿,拖曳着庄稼主儿的殷勤和田野间的讯息。

他跺一跺两只脚后,便手扶镢把儿立在院子中央向大太太禀报:“夜隔儿⑦黑夜的雨是从西边儿过来的,大西沟、马鞍地一带下透了,要耩地就到明儿了;东湾的雨下了四指多点儿,湆浸湆浸该能成,要不就种上黄豆,省墒;北岭下的大,墒好,后晌地就能进脚儿了……”

西房的月琴吱吜一下推开了半边门,听到满仓又在说“墒”的事情,已半开的门扇咣当一声便又关上了,紧接着屋里便传出摔东西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王炳中并不敢走远,生怕月琴闹出什么事来。她的脾性他是知道一些的,或许是因为从小便苦的缘故,一般的吃苦耐劳和委曲,她许多时候都会默默地吞咽下去,着实的忍让不过惹急眼的时候,真的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情来,正如那平日温驯的黄牛一样,一旦撅起了尾巴,那便快马也难得追上的。

好在牛秋红却像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似的。“马鞍地那边儿前晌就能耩了,净是些石头沙土,不沾脚。”秋红一边说一边向院中走:“赶紧给牲口多加些料,给廷妮儿说,给人也整些顶饥扛饿的,这几天苦沉……”一边安置应声作答的满仓一边拐向了东院。

在王炳中家,小到家里顿顿饭食的安排、每个人的换季衣服,大到整个家庭的收租放贷、礼仪往来,都是秋红一人安排。她的记性也特好,啥地方有多少地、种啥,啥时该耩、该锄、该收割,都念账本一般的清楚。除长工林满仓外,她是每天清早起来最早的一个。天色微明便梳洗打扮得齐齐整整,然后将头天晚上的筹措计划一并安排,至晚饭用罢,便向做活的一一要账。尽管一双颤巍巍的小脚儿,却总会突然出现在某个田间地头,查工看活之外再带去些不痛不痒的问候,静峦寺撞钟的僧尼一般殷勤而执著。

在她刚到王家的几年里,着实的让王炳中大吃一惊,日子久了,他总是和每天必须倾听静峦寺撞响的大钟一样,那个永不间断的执著和殷勤,也就成了呼吸到肚中的空气,不可或缺的蓬勃都在漫不经意之间滑了去,连她那些个并不多见的曼妙绝伦,渐渐地也平淡得几乎没有令他想起的机会。

大太太走了后,王炳中便慢慢地踱入西院中来,西院和他住的中院有侧门相通,也是独门独院。院子差不多是中院和东院合起来一般大,原来是炳中的爷爷和奶奶居住,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后便闲置起来,等炳中娶了月琴,父亲王维贵说什么也要搬到西院来,只是高宅阔门里少了些人的生动,种了许多的花草后,那一片幽深里才显现出一片静悄悄的活泛来。

很早的时候,西院的西边本是一片不甚长庄稼的坡地,炳中的爷爷王宝子相中了那块地方,千方百计买了一片过来,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把周围的几块地都买了,经过开垦修整后一直通到西山脚下,共计三十余亩的样子。后来王家便在四周垒起了一丈多高的围墙,那些地也长不出多少庄稼,王家便慢慢地栽树种花,如今已是一个偌大的花园,夏秋之季一两个人进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花园内盖着一排北房,房不太高,墙面全是尺余厚的大青石,屋子里冬暖夏凉,每个房间内都挖有贮酒的窨子。花园靠墙的北边是王家的烧锅酒坊兼留客的马车店,也是齐整整四方方的一个大              院落,为方便驴驮马队进出,留有一个阔大的栅栏门,门口长着一棵粗壮硕大的皂角树,四驾的马车可以扬鞭直进院子的中央。客人多的时候,那院中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尤其是烧酒出锅的日子,如遇一个略有微风的天气,醉人的酒香会洒满大坡地村的角角落落。

进入西院,王维贵正在大院子里打着那一日不离的南拳。老太爷虽然已六十有余,身子骨却着实的硬朗,而且眼不花耳不聋,太行山一般起伏交错又褶皱纵横的脸,似乎书写着他半生的劳顿和苍凉。

他本有三个儿子。长子王炳德和父亲王宝子在贩卖药材的途中跌落太行山的峡谷;次子王炳彰经常往来于山东跑买卖,多半因为钱财的原因,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两个儿子先后离去之后,妻子不久便离开人世,也再无续娶。或许是因为经受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之故,经常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但那心却雪亮,半疯不癫的廷妮儿一旦神智不清,经他指指点点地调整一段时间后,就又慢慢地顺水顺风起来。老太爷总是一张生动不起来的脸,但两只眼睛却异常的灵活透亮,仿佛能看穿人的心底一般。他能两只手同时打算盘,到地中看一看,捏一捏那土,便会估算出地的好坏和收成。读书不少,却不轻易的外露;算计精准,却落了个不坏的名声。

有一年正值五月麦收的时节,天气是整日刮着燥热的风,也正应了那句“麦熟一晌”的农谚,已熟的麦穗经燥热的风一吹,一顿饭的工夫儿麦粒儿便哗哗地从麦芒里往下掉,既减少了收成,又留下了些杂草一般的野麦苗,经雨一淋,田地里绿油油的一片便疯长出来,给秋季的耕作添了许多麻烦。一群群的穷苦人在已收的麦田里拾丢下的麦穗,望着眼前忽涌忽涌的粮食,便一步步地向未收的地块靠拢,眼不见便扯上一抱跑了去,撵走了这边的人群,那边便又来了黑压压的一片。

王维贵看到那个光景便把人们叫到一起:凡帮王家收割麦子的人每人可得一垄麦子。最后只用了半晌的工夫儿,那些麦穗便变成了麦粒进了王家的粮囤,算一下分给人的麦子,也不过半亩多地的收成,比掉在地上的也多不了多少。

王维贵抱上孙子早来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宜便交与大儿媳牛秋红打理,尤其是搬到西院住后,或许是人老了以后都想图个清静,他连吃饭都在自己的院子里,虽然西院的正门早已堵上不开,却也很少到东边的院子中去。

王炳中不愿打搅父亲的雅兴,独自来到父亲住的北房,廷妮儿正在打扫,已掉漆的罗圈椅和八仙桌被擦得干净而透亮,见炳中进门,廷妮儿笑嘻嘻地给搬来一个小方凳让他坐下。

廷妮儿二十大几近三十的年纪,听口音好像是山东人,鬼子到来的那一年,不知是随着鬼子还是随着逃难的人群来到大坡地,整日疯疯癫癫,吃饱了或困极了的时候便睡在石碾街北圪台儿上。天冷的时候,便蜷缩在打烧饼的炉子旁;天热了,就躺在石碾街的大槐树下。疯病厉害的时候,会脱掉裤子从尚官道的西头跑到夏官道的东头,然后手抓一大团黄泥回来立在北圪台儿上,跷起一条腿,大声地喝叫“谁要?谁要?不要白不要!”人们便嗡地一声散开,躲出去好远好远。望着四散的人群,她便把手中的那团黄泥换到另一只手上,哈哈大笑着跷起另一条腿:“没人要?糊住了——”然后猛地将那团黄泥糊向裆处。

看着轰笑的人群,廷妮儿便会一一跑到跟前,挨个儿地用手戳指着问:“你是日本人?——不是?那你是日本人?日本人等着,等着,等俺拿把大剪子,把日本人那三格棱大屌挨个儿铰掉!”嘴里喊着,便会用两个指头变作剪子形状,冷不丁地向人的裆里猛地一伸,然后哈哈大笑地嚷:“哇咦——铰掉了,铰掉了……”

小孩子只要见到石碾街的疯子,往往会手捂裤裆抱头鼠窜。

她的疯病轻一些的时候,也会将破烂的衣服穿戴齐整,给卖烧饼的拾把柴,给小炉匠扇扇风箱什么的,冷不丁问起的时候,只知道自己叫廷妮儿,其他的便一概不知。或许是因为她搅乱了北圪台儿那个不可或缺的乐园,有人给廷妮儿指点到了炳中家。自从在炳中的大门外吃了两碗杂面汤捞饭后,便撵也撵不走了,尤其是见了王维贵,更是言听计从。

听说有一天,一群孩子在石碾街围着廷妮儿向她身上砸石块,她抱着头蜷曲在墙角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干嚎,王维贵刚好路过,猛一跺脚喝走了顽皮的孩子,还从李家肉铺拿了一块煮熟的猪肺给了她。此后她便每夜睡在维贵家的大门楼下。好些的时候,便用拔来的野扫帚苗绑成把,将王家的大门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天冷些的时候,维贵便开了门让她睡在马厩旁的草房里,精神时好时坏。

断断续续地在王家待了一些时日后,在没有什么伤心事的时候,她便渐渐地和正常人一样,且家里家外的活样样都拿得起来,好似一个端端正正的家庭主妇,帮助炳中家洗衣做饭的干些杂活,如果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或看到一些勾起过往的东西,便又疯疯癫癫起来。

去年正是精神不太好的时候,她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在东河滩乱跑,恰好碰到几个日本大兵,忽然箭也似地蹿上去又抓又挠又咬,结果被那几个日本兵打得血肉模糊人事不省了。人们都认为她死了,谁知经过猛然的一场大雨一浇,竟又活了过来。清醒过来之后,反倒发病的时候少了许多。一直也没有人找寻,便一直在王家住着,有房住有饭吃,倒也将就了一个苦命的女人。

王维贵居室的北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画,画中一丛刚硬似铁的老梅,一旁的山石上立着一只半闭着双眼的老鹰,一条杨柳依依的大河,河对面一美人,正掩面回头张望,河中漂着一只空无一人的画船,落款为任伯年,画中还有吴昌硕题的四句诗:

翠冷脂暖伴香罗,豪气不及秀气多。

五百回眸千年过,英雄梦断秦淮河。

王炳中不太懂画,但父亲却视之如命,是件许看不许摸的东西。

① 老阳儿:太阳

②  恁:读nen,那么的意思。明儿了:明天。

③  派气:值得别人称道的容貌、度量、才干、品质等

④  这:冀南太行山区较为有特色的地方口语,是对汉字古发音较为完整的保留。当‘这么’讲的时候,当地口语习惯就省了‘么’,语音上读zhei。这是冀南地区对汉字古发音的典型保留,现代汉语里的这个发音正在逐步消失。

⑤  黄菜:当地农村用萝卜缨、白菜叶子或野菜放在缸里用小米汤自然发酵的酸菜。捞饭:小米闷出的干饭。

⑥  过道:门楼里有顶的那段短走廊,人能在里边休息,也能放些不太值钱的杂物。

⑦ 夜隔儿:隔夜的倒装,昨天的意思。

第二章  千年静峦寺苍苍有红妆

头天晚上睡得早,王炳中一觉醒来后,悻悻地缩回了伸向一边的手,他本想抓住点儿什么,另一边早是空荡荡一片,一种无名的不快便自心头荡漾开来。

抬头看看窗外,仍然黑洞洞的一片,桌子上那高脚灯盏倒是格外的鲜亮,忽闪忽闪地散发着不尽的光辉,秋红头上的银饰叮叮咚咚地脆响着,一头的乌发被脑后的纂子收拢得绷紧而平整,油灯的照耀下闪着几个明明灭灭的亮点。他本要再品味一下小蛮腰的余韵,不想大太太已像落幕的演员似地卸了妆——不到三十的年纪却永远的一副不养眼的装扮,淡蓝色的府绸偏襟大褂,褪了色的黑裤子扎住了裤口,看上去鸡腿一般。

“啥时候儿你能不去撞那破钟?”王炳中说这话的时候秋红正要拉门闩,“那要等和尚死了。”秋红不紧不慢地回答,“不去撞钟也行,那得先算算老天爷能不能给掉下块金元宝来。”

或许是秋红没有领会炳中的意思,继续去开房门儿,他于是重新躺下:“抽空儿将那几只公鸡杀吃了算了!”秋红扭回头问:“馋了?”“该干的活儿都叫撞钟的和尚干了,有恁大个活人替它打鸣儿叫更,留着还有个屁用!” 牛秋红翻一翻那两个不冷又不热的“月牙儿”,皱了一下眉却没有说话。

王炳中打个长长的呵欠刚要闭眼,牛秋红忽然尖叫一声跑了回来,双手捂着胸口蹲在门槛里边一声不吭了,王炳中从炕上猛地一跃便跳了下来,他认为又来了抢劫的土匪或者盗贼,出门的时候,顺手抄起了门旮旯里的一柄钢叉:“谁?做啥!”“谁?想谁是谁,该谁是谁。作啥?人家唱大戏,不叫近处儿看,还不叫远处儿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答。

定睛看去,却是二太太雷月琴,在七叶树这边北房的窗台下,晃晃荡荡地坐着。“黑天墨地你一个人蹲到那儿干啥!”

“谁蹲着,俺坐着都嫌使得慌!——咋,大坡地唱戏,小坡地的人看了个不待看,小坡地唱戏,就不兴大坡地的人听听响动儿?不听白不听,听了也白听,哎哟哟哟,后悔死了,啥破戏,文武场倒差点儿使死,可惜,那角儿,功夫儿也忒差劲,踩不住鼓点儿也和不上弦儿,连个过门儿都走不好,砸了文武场也没用。看咱,仓七七七七——才——才——才——哐……”月琴嘴里一边“仓七七七”着,一边拿起小板凳跷着小碎步,一扭一跃地进了西房,吱吜一声关上了房门。

秋红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行!行!行!小妖精学会半夜起来圪蹴着走了,行!胆儿不小,给放了一夜的哨儿,也不怕鬼架走?行!——说来待遇也不低,黑夜睡觉有人给站岗……”(圪蹴:蹲着) 

王炳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踅进屋内,将那柄钢叉重新放入门旮旯里,无可奈何地在桌子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牛秋红一边照着镜子重新篦头,一边斜着眼侧身瞄着咕嘟着嘴的炳中,心中十分不快地唠叨着:“看,惯坏了不是?老是不待见听俺说,再胡乱鼓捣下去,咱家可真要出妖精了!——开始的时候儿说你啥来?稳当点儿,稳当点儿,还不高兴,非要学那些妖精打架胡折腾,看,看,看,这回可真高兴了,这回,可教那满大街的人听西洋景吧,真是,你——你,她,除了那妖精类的,那事儿,谁能做得出来……”

王炳中挥一挥手,一扭身将一条腿跷到玫瑰椅子的扶手上:“穷叨叨个啥!当大的不正,当小的不敬,那句话儿咋说唻?——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筮婆子①下假神!”秋红并不恼怒,她缓缓地扭过身来,那样子真有再摸一下炳中后脑勺儿的意思,扭捏一下竟没有伸出手来,歪着头哼了一声后,就晃晃荡荡地转身出去了。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王炳中洗了脸,到西房看了一下,二太太雷月琴脸朝里屁股朝外在炕上眯着,这边轻轻地叫了几声,那边气儿也不出,于是出了西房门,到东院厨房告诉正在烧火的廷妮儿照看早来,又顺手抄起那根不常用的檀木拐棍儿,气哼哼地出了门。

出了大门向南,过了尚官道口南行后西拐,便到了尚官井,井上早已有人“咣当——咣当”地摇了辘轳绞水。

尚官道和尚官井据传是明朝的一个姓尚的官员领头建造。为迎接一皇宫官员,自村西头至村子的正中央石碾街,平平整整地修出一条宽阔的官道,道路的中央全部用三尺宽丈余长尺余厚的大青石铺就,青石的两边用红石拼铺出各色图案。因大坡地一带饮用水稀缺,于是那姓尚的官员便拨专款掘出一口深井,后来接任的姓夏的官员仿照前任,又修了石碾街到村东的官道,同样在村的东南方向也掘了一口深井,当地的百姓为纪念他们,便将两条大道称为尚官道和夏官道,两口井分别称为尚官井和夏官井。

王炳中拿在手里的檀木拐棍儿一会儿拄着,一会儿又抄在手里,悠悠地踱着方步,左顾右盼地一路向西。那条黄土夹杂着石子的土路只有一驾马车的宽度,经雨水的冲刷后变得沟沟坎坎,一路向西均是慢慢的缓坡到西山根下,沿山而上转过两道弯便是静峦寺了。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扛着耧的、牵着马的、赶着驴的;提着种籽掂着锄的,身背孩子手扬鞭的……一片繁忙景象。风风火火的庄稼主儿,看到王炳中有的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有的低着头匆匆而过。对那些打着招呼的,他从鼻孔中哼两声就算是回应,点点头或扬一扬手中的拐棍儿,是作答那些心目中平时看得上眼的主儿。

当红彤彤的太阳爬过树梢,他已沿着那条被踩踏得平镜一般的山道来到了静峦寺跟前。

处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静峦寺始建于明代,据说是为迎接皇妃省亲而专门修建的,或许从那时开始,这静峦寺便只有比丘尼居住。寺院坐北向南,沿一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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