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很可能暂时用不着你上楼去,因为我的主人这时候正在跟你的主人算账;所以呢,先生,你可以有工夫和我谈几句私话的。这你明不明白啊!先生?”
麦士尔先生又停下来等待答复;而特拉偷先生又一次使他失望。
“那末,”麦士尔先生说,“我不得不当着女士们的面来表白自己,这是很抱歉的,但是事情的紧急可以算是我的借口。厨房后间是空着的,先生。如果你愿意进去,先生,维勒先生做个公证人,那我们就可以互相都得到满足,到铃响的时候算结束。跟我来,先生!”
麦士尔先生说了这些话,就向门那儿跨了一两步;而且为了节省时间起见,一面走一面就动手解扣脱起上衣来。
厨娘呢,她听见了这场性命交关的挑战的最后几句,并且看见麦士尔先生要实行起来了,忽然发出了一声锐而尖的叫;并且向着那位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乔伯-特拉偷先生冲了过去,用一股发怒的女性们所特有的劲儿又挖又打他的大而平板的脸孔,并且用手绞住他那头漂亮的黑色长发,从里面揪下大约足够做五六打大号丧礼发圈的头发。她用全部的爇忱——这是她对麦士尔先生的挚爱所鼓动起来的——结束了这种英勇行为之后,蹒跚回到原位;并且因为她是一位感情很容易起伏和感情很脆弱的女士,所以立刻就跌倒在伙食桌子下面,昏厥过去了。
此时响起了铃。
“是叫你去,乔伯-特拉偷,”山姆说;特拉偷先生还没有来得及提出抗议或者回答——甚至还没有顾得上摸一下那位失去知觉的女士给他造成的伤痕——就被山姆和麦士尔先生一人抓住一条手臂,一个在前拉,一个在后推,把他弄上楼,进了客厅。
真是一幅动人的活画。阿尔费雷德-金格尔老爷,别名非兹-马歇尔大尉,这时候正在靠近门的位置,手里拿着帽子,脸上带着微笑,完全不被他的很不愉快的处境所左右。面对着他站着的是匹克威克先生,显然是已经谆谆教诲地讲了一篇高尚的大道理;因为他的左手反背在上衣的燕尾下面,右手略弯的举在半空,这是他发表什么令人感动的演说时的习惯。稍为离开点儿的地方,站着特普曼先生,面带怒客,由他的两位年轻些的朋友小心翼翼地拉着;在房间的尽里边是纳普金斯先生、纳普金斯太太和纳普金斯小姐,闷沉沉地装腔做势,烦恼要得命。
“是什么阻挡着我,”正当乔伯被带进来的时候,纳普金斯先生带着官老爷的尊严在说——“是什么阻挡着我,使我不能把这些人当作流氓和骗子混混给抓起来呢?这是愚笨的怜恤。是什么阻挡着我呢?”
“骄傲,老朋友,骄傲,”金格尔先生回答,毫不在意。“不能的——不行——抓一位大尉吗,呃?——哈!哈!好得很——给女儿做丈夫嘛——自搬砖头自打脚——声张出去——万万不可以的——那真笨了——非常之笨!”
“混蛋,”纳普金斯太太说,“我们瞧不起你的下流低级的奉承。”
“我向来就恨他,”亨利艾塔接口说。
“啊,当然罗,”金格尔说。“高个儿的青年——老情人——悉尼-波更汉——有钱——呱呱叫的家伙——可是还没有大尉那么有钱呵,呢?——赶他走——丢了他——都是为了大尉——什么也比不上大尉——所有的女孩子——发疯——呃,乔伯,呃?”
说到这里,金格尔先生很开心地大笑起来;乔伯呢,兴奋地搓着手,发出了他自从进屋子以来第一次发出的声音——这是一声低低的、让人觉得是一种快乐的笑,好像是表示他要尽情享受这笑,不能让它泄漏掉一点儿声音。
“纳普金斯先生,”年长的女土说,“这不是仆人们该听见的谈话。让这些坏蛋到别处去吧。”
“当然罗,我的亲爱的,”纳普金斯先生说。“麦士尔!”
“大人。”
“把大门打开了。”
“是,大人。”
“出去!”纳普金斯先生说,使劲挥着手。
金格尔微微一笑,向门口走去。
“慢着!”匹克威克先生说。
金格尔停住了脚步。
“我本来可以,”匹克威克先生说,“可以狠狠报复一下你和你那边那位伪善的朋友使我受到的遭遇的。”
乔伯-特拉偷听见讲到他时,很有礼节地鞠了一躬,把手放在胸口。
“我说,”匹克威克先生说,渐渐发起怒来,“我本来可以更厉害地报复你一下的,但是我只暴露了你,算是尽了我认为对于社会应尽的责任。这是宽恕,先生,但愿你不要把他忘掉。”
匹克威克先生说到这几句话的时候,乔伯-特拉偷带着滑稽的庄严神情,把手罩在耳朵上好像希望不漏掉他所说的一个音节。
“我只要再说一句,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现在是完全发起火来了,“就是,我真的可以断定你是个流氓,一个——一个恶汉——坏到极点——比我所见过或者听过的任何男子都坏,除了这个假装正经、装虔诚、穿桑子色制服的无赖。”
“哈!哈!”金格尔说,“好家伙,匹克威克——好心肠——老胖子——可是千万不要冒火——坏事情呵,非常之坏——少陪了,少陪了——以后再见吧——好好保养你的津神——喂,乔伯——快走吧!”
说了这些话,金格尔先生就照他的老调儿把帽子迅速往头上戴,大步走出了房间。乔伯-特拉偷停留了一下,四面看看,微微一笑,然后假装庄严地对匹克威克先生鞠了一躬,对维勒先生挤一挤眼睛——那种厚颜无耻的狡诈神情非任何笔墨所能形容——于是跟着他的很有发展的主人走了。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看见维勒先生随着往外走的时候说。
“是。”
“待在这儿。”
维勒先生好像是不能不犹豫的样子。
“待在这儿,”匹克威克先生重复说。
“我不能在前面园子里把那个乔伯收拾一下吗?”维勒先生说。
“那是一定不可以,”匹克威克先生回答。
“我可以把他踢出大门吗,先生?”维勒先生说。
“决不可以,”他的主人回答。
维勒先生像是一时之间显出了不愉快的神情,这自从他跟他主人以来还是第一次。但是他的面部表情很快就明朗了,因为预先藏在大门背后的狡猾的麦士尔先生及时地冲了出来,极其老练地把金格尔先生和他的随从打得都滚下台阶,跌到放在下面的两个龙舌兰盆里。
“我早就尽到了我的责任,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对纳普金斯先生说,“那末我和我的朋友们就告辞了。你的爇情和周到的招待我们,我们在感激之余,请你允许我代表我们大家说一句,就是,要不是因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使我们不得不如此的话,我们是决不会接受这种招待的,也就是说,决不会就这样放过先前的糟糕事情的。我们明天就要回轮敦离开这里。至于你的秘密,你尽管放心我们吧。”
匹克威克先生如此这般地对于早上的待遇提出了抗议之后,就对太太小姐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尽管这家尽力挽留,还是带着朋友们走出了房间。
“你把帽子还是戴上吧,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在楼下呢,先生,”山姆说,急忙跑下楼去拿。
除了那位漂亮的女仆厨房没有任何人,而山姆的帽子不知乱放在什么地方了,所以得找一找;漂亮女仆就点了火给他照着亮。他们差不多找了大半个厨房,漂亮女仆因为急于找着帽子,就跪在地下把靠门的一个角落里堆着的一切东西都翻了出来。那是个难以转身的角落,你要到那里就必须先关上门。
“在这里了,”漂亮女仆说。“是这个吧,是不是?”
“让我看看,”山姆说。
漂亮女仆已经把蜡烛放在地板上了;而烛光非常暗,所以山姆就不得不也跪在地下才可以看得出那帽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那是一个很狭小的捌角,所以——这谁也不能怪,除非怪那个造房子的人——山姆和漂亮女仆就不得不靠得很紧了。
“是的,是这顶帽子,”山姆说。“再见啦!”
“再会!”漂亮女仆说。
“再会!”山姆说;说着,他把那顶费了这么大的事才找到的帽子掉在地上了。
“你真是个笨丫头,”漂亮女仆说。“你要是不当心的话,还会再丢掉的。”
因此,为了免得他再把它丢了,她就替他戴在头上。
是不是因为漂亮女仆的脸抬起来望着山姆的脸的时候显得更漂亮了呢,还是因为他们靠得太近所以发生这种偶然的结果呢,这是到今天还不清楚的事,总之,山姆亲了她的嘴。
“你这不见得是有意的吧,”漂亮女仆说,红着脸。
“唔,刚才不是有意的,”山姆说:“但是现在我要啦。”
所以他又迅速地亲了她的嘴。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在楼梯栏杆上面喊。
“来啦,先生,”山姆回答急忙跑上楼去。
“你去了多长的时间了,”匹克威克先生说。
“门背后有些什么难弄的新玩意儿呵,先生,所以这半天才把门弄开的罗,先生,”山姆回答说。
这就是维勒先生初恋的最初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