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归根结蒂,”纳普金斯先生隔了好久之后暂时宽了心说,“总的来讲,这不过是你们这么说罢了。非兹-马歇尔大尉是一个风度很动人的人,我相信他是有许多仇人的。你们这些话有什么证据呢?”
“能让我与他面对面的对质吗?”匹克威克先生说。“我所要求、我所需要的就是如此。让他跟我和我这里的几位朋友当面对质;那时候你就不需要其他的证明了。”
“嗳,”纳普金斯先生说,这事非常容易就会办到,因为他今天晚上要来的,这样就不至于把事情宣扬出去了——“那,那,那不过是为了这青年人的好处,你要知道。不过——我——我——我首先要向纳普金斯太太请教,这一方法能不能行有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总之,匹克威克先生,我们先得把这场公事打发过去才能谈到别的。现在还是请你回到隔壁房里去吧。”
他们回到了隔壁房间。
“格轮谟,”市长说,用的是令人凛然的声调和严肃的神情。
“大轮,”格轮谟回答,带着一种宠儿的微笑。
“喂喂,先生,”市长用严厉地语调说,“不要让我看见这种轻浮相。这很不像样子;我老实告诉你,你实在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你刚刚所说的种种情况是不是真正确实的?你想好后再说呢,先生。”
“大——轮,”格轮谟结结巴巴地说,“我——”
“啊,你弄不清楚呵,是吗?”市长说。“竞克斯先生,你看得出他这种弄不清楚的样子吗?”
“当然罗,市长,”竞克斯回答。
“那末,”市长说,“你把你的供词重新说一遍吧,格轮谟,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得说得小心点儿,想好了再说。竞克斯先生,把你的话记下来。”
不幸的格轮谟开始复述他的控诉辞了;但是,在竞克斯先生和市长一个记录一个挑剔之下,加上他的天生的说话有头无尾,结结巴巴和他的极端的狼狈,所以不到三分钟就弄得矛盾百出,不知所云,于是纳普金斯先生立刻宣布不相信他的话。因此,罚款取消了,并且由竞克斯先生立刻去找两个保人。这一切庄严的手续令人满意地办好之后,格轮谟很坍台地被打发出去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实例,说明了人类的伟大的不巩固,和大人物的宠爱的不可信的。
纳普金斯太太是一位戴着粉红色的头巾式纱帽和淡梭色假发的威严的女性。纳普金斯小姐除了那顶帽子之外,她妈妈的一切缺点,包括全部的傲慢她全部继承了,除了假发之外,她妈妈的所有的坏脾气她也全部具备;每逢发挥这两种可喜的品质使母女两位碰上了什么不高兴又困难不好解决的事情——这并不是不常有的——她们两人就一致把错处推在纳普金斯先生的肩头上。因此,当纳普金斯先生找着了太太,把匹克威克先生所说的话仔细的传述给她的时候,纳普金斯太太突然想起来她一向就耽心着这种事情的,她从前就告诫他会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她的忠告;她真不知道纳普金斯先生把她当做了什么人;等等。
“什么!”纳普金斯小姐说,困难的往每个眼角里挤了很少一点儿眼泪,“一想到我被人这样愚弄,真难堪极了!”
“啊!你要谢谢你的爸爸呀,我的好宝贝,”纳普金斯太太说:“我曾经怎样地千恳万求地要他问问大尉的家庭背景呵;我曾经怎样地苦苦哀求他采取什么决断的手段呵!我完全知道没有人会相信的——我完全知道的嘛。”
“但是,我亲爱的,”纳普金斯先生说。
“不要跟我说话,你这讨厌的东西,不要再说了!”纳普金斯太太说。
“我的亲爱的,”纳普金斯先生说:“你自己说过你很喜欢非兹-马歇尔大尉的呀。你曾经不断地请他到这里来,我的亲爱的,你不放过任何机会,到处介绍他宣传他。”
“我不是这么说过吗,享利文塔?”纳普金斯太太用一个大大受了伤害的女性的神情叫唤着向她女儿诉苦。“我不是说过你的爸爸会掉过头来,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的吗?我不是这么说过吗?”说到这里,纳普金斯太太怞怞咽咽起来。
“爸呵!”纳普金斯小姐抗议地喊一声父亲,也就怞怞咽咽起来。
“他给我们招惹来了这一切耻辱和讪笑,倒骂起我来,倒说是我的责任,这不太过分了吗?”纳普金斯太大喊。
“我们如何有脸再在交际场里出现呀!”纳普金斯小姐说。
“我们如何有脸见波更汉家的面呀!”纳普金斯太太说。
“还有格列格斯家!”纳普金斯小姐说。
“还有史轮明托更斯家!”纳普金斯太大喊。“但是你的爸爸可一点儿也不在乎呢?那与他有什么关系!”纳普金斯太太想到这种可怕的事情的时候,伤心至极,不由得痛哭起来,纳普金斯小姐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纳普金斯太太的眼泪继续滚滚而流,直到她渐渐把事情想透之后:她在心里决定,最好是叫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在这里等候大尉来到这里,让匹克威克先生得到所求的机会。如果证明了他说的是实话,那就可以把大尉赶出去,而不至于把事情传出去,他的消声匿迹,也很容易向波更汉家解释,只要说他通过他的家族在宫庭里的关系;已经被任为西埃拉-里昂或者桑格-包因特的或者别的一些什么景色宜人的地方的总督;这种地方对于欧洲人的吸引力非常的大,所以他们一到那里就再也不能够下决心回来了。
纳普金斯太太擦干了她的眼泪,纳普金斯小姐也擦干了她的,于是,纳普金斯先生很高兴地按照太太的提议把事情决定了。因此,他先前的遭遇所留下的一切痕迹洗干净了的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被介绍给了太太小姐们,随后马上就被款待了午饭;而维勒先生呢——这位贤明得特别的市长在半小时之内发现了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之——就委托了麦士尔先生去照应,特别吩咐带他到下面去好好款待一番。
“你好,先生?”麦士尔先生说,一面带他下楼到厨房里用餐。
“嗳,差不多呀,没多久以前,就是我看见你在法庭上你主人椅子后面神气活现的时候,从那时候到现在我的身体并没任何变化,”山姆回答。
“你要原谅我那时候并没在太在意你呀,”麦士尔先生说。“你知道,那时候主人并没有给我们两位之间做任何的介绍呵。天哪,他多欢喜你呵,维勒先生,真的!”
“啊,”山姆说,“你这人很有趣呀!”
“是么?”麦士尔先生回答。
“简直优默得可以,”山姆说。
“而且他很善于谈话,”麦士尔先生说。“他的话简直是滔滔江水川流不息,不是吗?”
“妙,”山姆答,“它们这么快地涌出来,你撞我的头我撞你的头,像是懂得大家发了昏;你简直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样,是不“这就是他说的话的妙处呀,”麦士尔先生接过去说。当心,当心这最后一级,维勒先生。在见女人们之前你要不要先洗一洗手,先生?这里有个水槽,上面装了水龙头的;那边还有肥皂,门背后有一条干净的回转式长毛巾。”
“啊!我看我就索性洗个脸吧,”维勒先生回答说,一面把黄色的肥皂在毛巾上擦了许多,然后用它擦脸起来,直到脸上重新发了亮。“有多少女的?”
“我们厨房里只有两个,”麦士尔先生说,“厨娘和女用人。我们用了一个孩子做打杂事情,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子,但是他们必须得在洗衣间里用餐。”
“啊,他们在洗衣间里吃吗?”维勒先生说。
“是呀,”麦士尔先生回答,“他们才来的时候我们叫他们在我们桌上吃,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忍受。女孩子的举动粗气得怕死人;男孩子一面吃的时候一面那么粗声粗气地喘着气,叫我们觉得不可能跟他坐在一桌。”
“是些小鲸鱼嘛![注]”维勒先生说。
“啊,怕死人,”麦士尔先生回答,“但是这是乡下用人最大的缺点,维勒先生;年轻人总是非常的野蛮。这里,先生,请走这里。”
麦士尔先生走在维勒先生前面,用极度恭敬的礼貌带他进了厨房。
“玛丽,”麦士尔先生对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仆说,“这是维勒先生:东家关照请他下来吃饭,让我们尽可能地把他招待得舒舒服服的。”
“你们的东家真是个聪明人,正好把我带到这个我喜欢的地方,”维勒先生说,对玛丽赞美地膘了一眼。“要是我是这家的主人,我永远会觉得凡是玛丽在的地方,就可以找到令人舒服的东西。”
“暖呀,维勒先生!”玛丽说,红着脸。
“哼,我倒不这么认为!”厨娘脱口而出地说。
“嗳呀,厨娘,我怎么把您给忘记了呢?”麦士尔先生说。“维勒先生,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你好吗,太太?”维勒先生说。“非常高兴看见你,真的,并且希望我们的交情会一直维持下去,就像那位绅士对五镑一张的钞票说的那样。”
这番介绍仪式完成之后,厨娘和玛丽都撤到了厨房的后间,喊喊喳喳地谈了十分钟;然后又转身回来了,两人都笑呵呵的和羞答答的,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
维勒先生的随和的态度和健谈的能力,对他的新朋友们发生了不可比拟的影响,所以饭还没吃完他们的交情已经十分亲密了,并且对于乔伯-特拉偷的罪行已经掌握了非常详尽的情况。
“我无论如何看不惯那个乔伯,”玛丽说。
“本来就一点儿也不应该的嘛,我的亲爱的,”维勒先生回答说。
“为什么不应该?”玛丽问。
“因为丑恶和欺骗决不应该跟高尚和善良相提并论,”维勒先生回答。“你说是不是,麦士尔先生?”
“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那位先生回答。
这时候玛丽笑了起来,说是厨娘引她笑的;厨娘也笑了,说她并没有。
“我没有杯子,”玛丽说。
“那你和我一道喝,我的亲爱的,”维勒先生说。“你的嘴唇沾了这只大杯子,那我就可以间接亲你的嘴了。”
“多难为情呀,维勒先生!”玛丽说。
“怎么难为情呀,我的亲爱的?”
“说什么亲嘴的话多难为情啊!”
“胡说;那有什么关系。那是自然而然的嘛;是不是,厨娘?”
“不要来问我,你脸皮那么厚,”厨娘回答说,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厨娘和玛丽又笑了起来,直到笑得啤酒和冷肉混在一块儿,差点没把玛丽给噎住了——幸亏维勒先生大大地卖力,在她背上捶了无数下,还献了其他必要的殷勤,这才把她从这吓人的危难中救了出来。
在这一切欢乐和高兴的中间,听见园门那里的门铃大响了一阵,在洗涤室里吃饭的青年绅士立刻开门了。维勒先生正在对漂亮女仆献殷勤献到顶点;麦士尔先生正在忙着尽东道主之谊;厨娘才刚刚止住笑意,正把一大块食物举到嘴边,这时,厨房门被打开了,走进了乔伯-特拉偷先生。
我们说走进了乔伯-特拉偷先生,但是这个说法照我们惯常的忠于事实的谨严态度看来并不妙。门开了,特拉偷先生出现了。他本来是要走到屋子里面来的,而且确实要这样做,可是这时候他看见了维勒先生,就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两步,站在那里凝视着面前这片意外的景象有好一阵子,惊慌和恐惧完全侵袭他的大脑,使他的四肢完全动弹不得了。
“是他呵!”山姆说,非常高兴地站起身来。“我们刚才还提到你哪。你好吗?你到哪儿去了?进来吧。”
维勒先生伸手抓住毫不抵抗的乔伯的桑子色的衣领,把他拖进了厨房;然后把门锁上转身把钥匙递给了麦士尔先生,他接过来冷冷地塞进侧面的口袋里扣好。
“啊,狐狐叫!”山姆喊。“你想想吧,我的主人在楼上会到了你的主人,我在这楼下面见到了你。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杂货生意如何?嘿,我真高兴看见你。你的样子多快乐呵。今天会到你,真是件高兴的事情;是不是,麦士尔先生?”
“正是嘛,”麦士尔先生说。
“你看他这么欢喜!”山姆说。
“兴致这么高呵!”麦士尔说。
“而且这么快活看见我们——这就更叫人开心了,”山姆说,“请坐;请坐。”
特拉偷先生被迫让自己坐在了炉子附近的一张椅子上。他把一双小眼睛先对维勒先生看看,再对麦士尔先生看看,可是没有说话。
“喂,”山姆说,“面对着几位女士们,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宝贝,你现在还认为你自己是一个用一条粉红格子手绢和赞美诗第四集的规规矩矩的好人吗?”
“还说准备要跟个厨娘结婚哪,”那位女士愤愤地说。“流氓!”
“还说要改邪归正,以后做做杂货生意呢,”女仆说。
“哪,我对你说吧,年轻人,”麦士尔先生庄严地说,厨娘和女仆最后的两句话引得他冒起火来了,“这位女士(指着厨娘)跟我很要好的;所以,先生,你说要和她开杂货铺子的话,就是伤害了我,这是一个男子叫别的男子最伤脑筋的一种事情。你明不明白,先生?”
麦士尔先生停了下来等候一声应答;他依照主人的说话,而且对于自己的口才是很得意的。
但是特拉偷先生并没有答复他的意思。所以麦士尔先生用严肃的态度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