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周    更新时间:2017-11-13 11:23:49

临睡前邵向群习惯性的看了一会新闻,一则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从塞尔维亚徒步进入匈牙利的移民人数激增,而在匈塞边境上四米高的围栏即将完成,超过四千名匈牙利士兵已调至边境,以协助警方近日起执行堵截命令,匈牙利和塞尔维亚边境的冲突进一步加剧。

塞尔维亚?邵向群记忆中闪过这个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网去搜索,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前身为南斯拉夫。她循着地图搜索,那个地方距离布达佩斯不远,在上世纪曾经是铁托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南斯拉夫。在她年轻时中国与南斯拉夫破裂的关系改善后,曾经在中国上映过一部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几乎家喻户晓。特别是在年轻人心目中瓦尔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他对当时中国年轻人的影响甚至超过了自己的英雄。

 “空气在颤抖,仿佛大地在燃烧。……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瓦尔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很多台词成了当时学校中男生们的口头禅。

邵向群一想起这部电影,眼前立刻就浮现了人高马大,目光炯炯的瓦尔特。二战时南斯拉夫的游击队阻止德国军队在战场失利后的撤兵行动。后撤的德国部队需要萨拉热窝的油库补给,而神秘的瓦尔特游击队最终炸掉了运送燃料的火车。执行任务的党卫军上校冯·迪特里施到处在寻找瓦尔特,但他最终也没能找到。当他任务失败被调走时,站在鸟瞰城市的山坡上灰溜溜地对继任者说:“你看到这座城市了吗?他就是瓦尔特!”

人过中年后,邵向群自觉越来越念旧,脑中闪过的旧时记忆竟然那么鲜活。现在有了网络真是方便多了,需要找资料,找人就上去搜索。瓦尔特、还有他战斗过的萨拉热窝,这些名字忽然都从她沉睡多年的记忆中被激活,如同一个个过往的老朋友向她走来。邵向群急忙上网去查了一下。扮演瓦尔特的演员后来做了国会议员,前几年还去过中国。嘿,真棒!再往下看,就十分惨, 上世纪九十年代爆发了波黑战争,萨拉热窝又成为一个极其惨烈的战场,一场现代战争史上时间最长的都市包围战萨拉热窝围城战爆发了。经过战争的蹂躏,一万多人受到杀害,五万多人受伤,其中有许多是市民和儿童。在战斗中幸存的市民逐渐逃离地狱般的城市,三年后整个城市中的人口消失了一半以上。

哈·克尔瓦瓦茨呢?她又继续搜索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导演,他是穆斯林,南斯拉夫著名的导演,拍过三十几部广受欢迎的电影……跳出来一个结果让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死了……怎么死的?

邵向群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俯瞰着夜幕下的多瑙河,生活如此残酷,她特别不能接受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突然悲剧性地离开。

哈·克尔瓦瓦茨的死使她加倍的感受到生活的荒诞。人生变幻如此莫测,而陷身于战争中的人们又是何等无辜和无可奈何,即便一个卓有成就的导演,简直太具讽刺意味。她克制着汹涌的悲伤,站在窗前远望着多瑙河上的景色。她知道脚下的这条河同样流经塞尔维亚,不过到了萨拉热窝的那条河不叫这个名字,可是她相信世界上的河流最终是相通的。

苏菲亚悄悄地站到她身旁。

邵向群告诉她刚刚在网上看到年轻时的一位偶像级导演死了。

苏菲亚很纳闷。

“发生灾难的城市离这里不远,在一场围城战中,这位导演和所有的市民被围在城里,空袭、炮击,无法逃生。他不是死于战火?……简直不可思议,他死于萨拉热窝自己的寓所中,竟然是因为没有食物饥饿而死……那时他才六十多岁啊!!!”

“又是一场围城站。”苏菲亚说,“二战后期德国军队也被苏军在此围城,不得不退入地势偏高的布达。”

邵向群转身问:“你听谁说的?”

“今天白天在酒吧里时,我在网上浏览了一些这个城市的历史。当时为了抵御苏军强攻,德军用五吨凝固汽油弹炸毁了多瑙河上所有的桥梁。二十余万名装备精良的苏联红军将布达佩斯团团包围,而他们面前的几万名德国和匈牙利士兵已经筋疲力尽,缺少食物、弹药和装备。”苏菲亚几天下来神态忽然显得成熟了,也许是经历了面前的难民和历史的相遇,她望着布达山上的古城堡说:“在整个围城过程中布达佩斯有三万八千名市民丧生……”

整个晚上邵向群难以入眠,迷蒙中她梦见自己去给哈·克尔瓦瓦茨送水,泥路如同沼泽,她奋力向前走,迈出去一步又退回来半步,前面就是她要去的废弃的宅子,却总也走不到。后来终于跨进垮塌的大门,看见哈·克尔瓦瓦茨气息奄奄的躺在地上,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勉力牵起身体,向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她把水递过去,他用手抓呀抓,就是够不到,她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张开了,翕动着,便奋力把水瓶向他投去,水瓶在空中打着转翻滚着飞过去,他没有力气接住,飞过他头顶的水瓶撞被窗外冲进来的爆裂物击中,爆裂开了,水花四溅,他张大了嘴要去捕捉星散的水花,水花却消失了,他绝望地向她投来一道目光,只有绝望两个字可以形容……

清晨,邵向群把梦讲给苏菲亚听,苏菲亚说她也做了一个梦。

苏菲亚接着讲她的梦,她看见憨第德一路迁徙走进一个村庄,看到一群孩子在路边玩“饼子游戏”。那些饼子都是大个儿的,有红,黄,绿各种颜色,在地上溜着转,直耀眼!她检起几个来看;黄色的竟然是块黄金,绿的是一块翡翠。她就跟着去玩,她捡起黄金扔给憨第德,对面的憨第德一转身却变成了中东母亲的小男孩,黄金块到了小男孩的手里变成了石头块,绿翡翠扔过去也是这样。男孩就追着她,说她骗了他,她逃得远远的,她逃,他就追,小男孩哭着闹着说她偷走了他的金砖块,她有口莫辩只管逃,男孩追她,她从山坡上跑,跳过了溪流,跳过了沟壑,男孩没吃东西,力气用完了,跟着她身后越跑越没力,最后她回头就看不见了他了……

 “都是噩梦,心情糟透了。”邵向群翻身下床。

苏菲亚却解嘲地说:“噩梦醒来是早晨,又是一个太阳直射的高温天。”

“战争可以在瞬间,只是瞬间就可将现代社会打回原始状态,太不可思议了! 你知道吗,中东母亲要让男孩先走。”

“先走去哪儿?”

“去德国。”

“跟谁走啊?”

“跟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想到我的梦,也许中东母亲的决断是对的,在生命的某些关键时刻,冲出去与等待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我没有经历过战争环境,只能从所见所闻中揣摩人在那种混乱、瞬息万变的氛围中如何最迅速地做出决断,没有时间考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唯一正确的就是做决定,去行动。个体的生命也许就在瞬间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命运变化。”

“不过男孩这一路走去真的会有很多困难,不过总比憨第德的遭遇要好。最起码这里没有战争。”

时近傍晚,邵向群和苏菲亚离开酒店,决定要去送送中东母亲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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