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就读的那个全市闻名的重点中学里,满校园都是道貌岸然虚伪狡诈的学霸,他们为着每一次考试的排名彼此嫉恨,为争夺老师的恩宠和市里各种竞赛的名额和荣誉费尽心机,最终目的不过就是进入一所国内的重点大学,或到外国名校去留学,继续学习一门枯燥单调但是被家长老师们推崇认可的学科。没有一个人像许嫣然这样敢于如此真诚热烈地怀有一个伟大的梦想,而且毫无掩饰地以此为荣!
难得在这么世俗现实的世界里能够找到一个和我气味相投的知音,我很珍惜和许嫣然的友谊,把她看作我的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我们互相寄漂亮的明信片和芝麻卡,在上面写调侃彼此的笑话,只有彼此才都能读懂文字底下的关怀和鼓励。这些东西我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经常翻看,它们给我乏味的校园苦读带来了无穷的快乐。
一到放假,我是一只暂时逃离牢笼的小鸟,赶忙飞去找许嫣然玩。跟着许嫣然,我做了很多平生从未做过的事情,去了很多从未去过的地方。
比方说,吃路边摊这件事,在我们家是被绝对禁止的,因为即不卫生也不淑女,照我妈的原话就是:“没有家教的野姑娘站在野地里吃路边摊的吃相难看死了。”然而,她怎能理解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和好友一块儿在马路边上啃新疆人现烤的香喷喷的羊肉串,或者捧着刚出炉的滚滚烫的烘山芋的乐趣?
再比方说,跳交际舞这件事,前几年我也偷偷琢磨过。我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轻轻打开四喇叭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学着电影《英雄虎胆》里的国民党女特务王晓棠,一个人瞎扭扭伦巴吉特巴。现在可好了,因为许嫣然在演艺圈里的工作给她带来各式各样的活动门票,我也有机会出入沪上一些社会名流的舞会派对,学会了一些基本的舞步。我跟着许嫣然去中苏友好大厦里的舞厅跳舞,亲眼见识了古典俄罗斯风格的金碧辉煌。我们两着长裙施淡妆, 坐在包厢里假模假样地喝茶,试图扮演想像中好莱坞旧片里那位散落民间的沙俄公主Anastasia举手投足的曼妙神韵。我们矜持地凝望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红男绿女,时而为发现某个明星而兴奋地窃窃私语。有人走过,许嫣然会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甜甜地叫一声“某某老师好”,过后在我耳边细语:这位是著名老配音演员,我最近帮一个电视剧录制后期配音的时候有幸在录音室认识;那位台湾歌星今年来大陆发展,我想争取做他的伴唱。
我由衷羡慕许嫣然越走越宽的演艺道路和多姿多彩的社交生活。那一段时间我曾深信,她一定可以顺利如愿地考上北京的中戏或者北影。凭着她的天分、热情、毅力和社交能力,硬件软件兼备,智商情商双高,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大红大紫,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她的照片和海报,我认为那完全是意料中的事。
而我,这个徒有其表的家伙,缺乏追求梦想的决心、害怕吃苦受累的懦夫,只习惯扮演父母膝前的好女儿、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终将和社会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一生奔波在职场和家庭之间,直到红颜老去。毕竟,除了这样的人生,我还能干些什么呢?勇敢无畏的许嫣然让我看清自己的平凡渺小。我无奈地意识到父母为我作出的人生规划也确实不无道理,很可能是我今生最好的出路。 所以,在我向好友许嫣然献上最诚挚的祝福的同时,我心甘情愿地一头扎进托福词条三角函数物理公式里。
时至今日,我妈也许也不晓得当初她一时心软应允我去电视台试镜,其实是以退为进的最佳策略。五个月的片场生活彻底灭绝了我心中的影视明星梦,而之后我和许嫣然交往的点点滴滴更是让我懂得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中学毕业前夕,我顺利地获得了赴美留学的签证。临行前夜,嫣然赶来和我道别,拿出一对亮晶晶的珠珠发夹:“我们两,你一个,我一个。”“Best Friends Forever! ”我紧紧拥抱她,流着眼泪挥手,目送她出了弄堂口才回家。从小听惯了妈妈说女孩子头上别个发夹乡里乡气的话,我其实从来都不用发夹的。可是来美后的这么些年,我却一直珍藏着这个珠珠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