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岩是第一次走进这栋楼，里面的家具和颜色贴近民国时期的布置，以深色红木家具系列为主，简直把衡山路那里别墅的布置全都搬过来了，估计这是以前殷磊母亲的想法。整栋楼的装饰古朴、厚重，显示了这个家的主人是具有一定身份和文化品位的。
“老夫人还好吧！”林若岩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心里却是急切地想见到殷磊。她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自然她对殷磊的母亲也喜欢不起来。出于礼貌，她客套了一句，因为Martin对她来说，举止行为太过面面俱到了，也不知Martin在这里做了多少年，与殷老夫人的交情有多深，所以她也不得不在礼数上小心起来。
“啊！”Martin拎着行李箱应了一声：“夫人在做运动呢！”林若岩诧异，一个失智老人会做运动。在国内不是听闻她的疯狂，就是过分安静，她倒想看看柯芷君是怎么运动的，想到这儿，林若岩突然就笑了起来。然而，很快地，她的笑容凝结了。在楼梯口，她听到了脚步声和吃力的喘息声。一个陪伴模样的人小声说着：“夫人，您慢点儿，我都跟不上了。”一边小步跟在一旁上上下下地爬楼梯，还要先于柯芷君三十度的方位，万一摔倒可以做好防护措施。
柯芷君身着广东女人那种黑色宽松便服，却并不妨碍她神情中原有的气质底蕴，鬓角的的发丝有些散乱，手里捧着一只保暖壶，就这么沿着阶梯，来来回回地走着。速度不快，但这样的动作反复进行，身边人也难免受不了。林若岩仔细打量着她，她双手护着杯子，非常虔诚的样子，好像捧着奥运圣火的火炬。眼睛紧盯着杯子，步伐完全是凭感觉，所以身边的陪护非常紧张。林若岩注意到，陪护不是来自国内的，有点儿像台湾人。柯芷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死死抱着杯子，把旁人当作了空气，一边上下楼梯，脸色潮红，口唇有些干，微微喘着气。
林若岩的目光不禁追随着她到了三楼，原来另一双眼睛早就死死盯住了她，是柯芷云。她任凭姐姐在身边环绕，只是看着林若岩，察觉到林若岩的注视，她才微微一笑，轻声唤了句：“来了。”
林若岩点了点头，应付着叫了声“小姨”。两个女人由于彼此的戒备而散发着不自然的眼神，旁人不可能轻易察觉，但她们两个人，心里清楚得很。柯芷云走到姐姐身边，想拿过她手中的杯子，却怎么也拿不过来。也许是为了不让林若岩看到婆婆的失态，柯芷云招呼着女佣低声嘀咕了几句，和女佣一起，把柯芷君架到房间里去了。林若岩分明听到了柯芷君的反抗，也看到了柯芷君把整个身体横在门口，一只手抓住门框，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杯子。这一折腾，反而让柯芷云出了一身汗。她气咻咻地背过身去，看到林若岩还杵在那里，手往殷磊的房间指了指：“你还不进去？”
Martin带着林若岩往里间走，还能听到柯芷君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吃力地说着“不”，柯芷云的声音有些响了，也变得严厉了。林若岩往深处走去，走廊两边挂着一些小巧的艺术画，林若岩不是太懂，但知道，这样的画价值不菲，殷家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有来历的，殷家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包括她自己。
Martin的敲门声打断了林若岩的胡思乱想，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上，里面的人，那个十多天没有见面的人，他怎么样了？他不知道林若岩会过来，见到自己，他会有惊喜吗，会有期待吗？
里面没有回应，一片沉寂，林若岩心里怦怦乱跳，这颗心好像要撞破胸口。Martin轻轻推开门，给林若岩让出了位子，自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林若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房内没有开灯，窗户上遮着纱帘，虽然已是清晨，但天色并不明亮，屋内一阵黑。林若岩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感到男人的肩膀变得窄了，下巴尖了，难道他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林若岩的心绷得紧，只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已经站了很久，一步都迈不出去。终于，她轻轻地向那个人走去，他正睡者，但又不愿男人猛一醒来会吓到他。这一路只有二十米，她却走走停停了好几分钟。终于，她走到他跟前，坐在沙发上，把滑落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男人伸出了手，摸向她的脸，手指反复在她的脸庞婆娑着，揉捏着，一边还轻轻地叹息：“这是快死了吗，人在死前会看到面前一道圣光，在这道光里，你会见到想要见的人。岩岩，我是真的快要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