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新琪    更新时间:2017-06-15 14:18:25

我从农村回到作协,萧珊也从铜厂回来,但她走不进“我们的刊物”了:刊物停办。人们像发了疯样的写大字报揭批“牛鬼蛇神”和打内战。几个人刚写出“成立   战斗组”的大字报,另一张“砸烂   组”的大字报一出来,   组就宣布解散,大字报的威力真大,令人生畏。

揭批巴金的大字报逐渐升级,对萧珊也开始写大字报了。她被勒令来接受陪斗,她的罪名是“黑老K巴金的臭婆娘”、“巴金派来的坐探”。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狂暴的场面,她感到恐惧、惶惑、寝食不安。

上海戏剧学院“革命楼狂妄大队”的小将开进作协大楼了。他们在进门的地坪上用墨汁刷出脸盆样的大字标语:“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把一大批人员轰进了“牛棚”,也把萧珊从家中勒令到作协接受陪斗,然后交到里弄去劳动。这是她一生中遭受到的最残酷的灾难。

一天夜里,北京来的红卫兵翻墙冲进巴金住所,萧珊害怕他们会把自己敬爱的巴先生带走,天真地跑到对门的派出所请求对公民保护。可是,她非但没得到保护,还被追随而至的红卫兵用铜头皮带狠狠抽打,眼旁留下一片乌青块。她这才知道他们已落入不受保护的境地。

她整日提心吊胆。

天还没大亮,她就拿起竹扫帚出门扫街,她低着头很怕受到路人的辱骂,她也害怕听到剧烈的敲门声,谁都可以借“革命造反有理”的名义来抄家。

她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洪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算是接受了教育,得到了改造。她又怕自己深爱的巴先生会受不了,她独自默默承受煎熬。

平日相处友善的朋友们也远离了她,这是让她十分伤心的。

记得有一天中午,我们几个女同事到街上看完大字报回来,在大门口遇见萧珊正从楼里出来。她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韵,一脸茫然,眼里露出恐惧无助的目光,但还保留着纯良的天性站在路边,似在等待朋友的一丝温情,哪怕是一个微笑。可是,等来的只是一句虚伪的“你还好吗?”

“不大好,我生病。”她坦诚地回答了,却没有得到回应。那时人们的思想感情都变异了,只留下要保护自己,不让人抓住上大字报的把柄就太平了。我们真自私!

她失望地回去了。

这以后一段时间,我们作为被砸烂单位的臣民,到干校、下农村、去工厂,“四个面向”,离开了《上海文学》编辑部。

我“四个面向”到中学当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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