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德培    更新时间:2017-05-25 15:35:23

一方面崇尚灵性、神奇、应验、诡异之传奇;一方面又十分关注现世之艰辛、人性之善恶、现代性对自然的劫持破坏;前者是对后者的阐释,后者则是对前者的解构。两者的纠葛、矛盾争斗便产生了故事的效应。迟子建的故事纠缠于原初与当下、自然与人为、古怪妖魅与人性之常的争斗、缠绕甚至不乏悖谬之处。它们谁也征服不了谁,但谁也离不开谁,因而彼此伤怀,痛苦不堪,因为它们互为对方存在的条件。什么时候,迟子建的书写,更多地注重“接地”的姿态。这种“接地”包括着世俗与生活方式的变迁,还有那大踏步前进时代所带来的一切反面的东西,她的书写变得忧虑四起、疑心重重。“因为水里的鱼和山上的野兽一样,连年减少,成了黑夜尽头的星空,很难发现闪光点了,渔具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摆设。”这类似静物画的物件,伴随着无数的故事连同曾经的生活方式一起消失了,和许多同类物一样,它们都是原初生活的见证。这些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的人与物在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中比比皆是。而《群山之巅》中,搅得龙盏镇老人心神不宁的最后的棺葬与最初火葬便是其中一例。试想一下,倘若没有了这些宏大的故事语境,任何其他的故事叙述将索然寡味。

从小说开首屠夫辛七杂取天火点燃烟斗开始,火便和小说结下了不解之缘,罪恶便也成了一系列故事的导火索。辛七杂自然不是那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而其养子辛欣来的亵渎神灵之恶却是“引发一场爆炸的火药”。辛七杂取天火点燃烟斗的画面令作者陶醉,作者甚至写道:“太阳火与烟丝是神仙眷侣,它们结合令人陶醉。”迟子建的陶醉不为别的,而是其崇尚自然的一贯美学姿态。统观其所有文字,字里行间迟子建总是流露出对过往的虔诚、对待过去传递给我们所有事物的踏实而谦恭的态度。在《群山之巅》行将结束的时候,作者写下如下的文字:早期的安雪儿“能与风雪、河流、花朵、树木、星星对话,她们的对话无需设置、随时随地。可自从她长高了,尤其是生下毛边后,虽然她看见晨曦、晚雾、溪流和月亮,依然心有所动,但与大自然息息相通的感觉,再也没有了……”小说忠实于安雪儿的人物命运,但对早期安雪儿的神奇之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古典神话隐隐不安地意识到人类与动物之间的陡然割裂,已经留下了伤痕。我们的新神话拾起了这个主题:弗洛伊德忧郁地暗示,人类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渴望,暗自希望重新沉浸在无言的最初有生机生存状态;列维-施特劳斯推测,人类普罗米修斯式地盗来天火(选择熟食而不是生食),掌握语言,包含了一种自我流放的欲望——离开自然节奏和无名状态的动物世界。”④乔治·斯坦纳的提醒好像扯得太远,但并不是没有启迪。迟子建小说经常出没的对自然景物、山水日月的倾心描述,还有那对动物世界的移情勾勒都不是毫无来由的。很难设想,如果没有这些,迟子建的小说世界将会是怎样一种景象。

创造主体和批评主体之间以对象为中介的不间断的往返,其表现是一种相互间的“凝视”。凝视具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力量,它不满足于已经给予它的东西,它等待着运动中的形式的静止,朝着休息中的面容的最轻微的颤动冲上去,它要求贴近面具后面的面孔,或者试图重新经受尝试所具有的令人眩晕的蛊惑,以便重新捕捉水面上光影的变幻。不可否认,人们只能触及与我们想像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很可能只是面具,只是东拉西扯的面纱。面具和面纱所遮掩的是什么,如何与它们建立联系和对话,如何触及根本的东西,才是我们面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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