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澳门回归时那个唱《七子之歌》的叫容韵琳的小女孩，清澈、纯真，有点怯生生的，澳门那时在我印象中也是这样，就像一个与母亲失散多年的孩子站在久别的母亲面前，有点怯生生的。
我来到澳门时澳门回归已经十六年了，当年的小女孩也该长大成人了。
澳门的机场就建在海边，飞机的跑道旁就能看见海。澳门的海似乎很低调，水是浑黄的，泊着几条船，不动声色地展现在你的视野里。从机场乘车向市内走，经过了跨海的桥，海边的高楼、电视塔让这个海边的城市显出了特有的风韵。
澳门的海可能是被陆地的光鲜与亮丽掩盖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以至于一个去过澳门的人竟记不起澳门还有海。后来我们还去了黑沙海滩，海边不见什么游人，海边沙滩的沙子有些发黑，据说是海底的一种次生矿海绿石，经年累月被海浪冲刷到岸边形成的。海水是灰蓝色的，苍茫地铺向天际。海滩、海水、浅蓝色的天空，都是不显眼的色调，蕴藉辽远。海水不知疲倦地漫上海滩，然后又退下，像一个孩子的嬉戏，又像是海在吞吐呼吸。
澳门的阳光也是淡淡的，并不很热烈，就像澳门的人，恬淡中蕴含着热情。当地接待我们的一个小伙子是在内地上的大学，还读了研究生，晚上他兴致勃勃地带我们看夜景，参观了新建的美高梅，是高档豪华的购物、娱乐场所，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澳门似乎要尽人工所能把人间乐境建造得华丽到极致，高大的灯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穹顶上绚烂的灯饰令人炫目，拱门也被彩灯照耀得通体透明。小伙子很神秘地让我们等到晚上九点，只见金碧辉煌的屋顶上显出一条卡通巨龙，腾挪游动，观看的人一片欢呼雀跃。澳门的夜晚像是打开了百宝箱，五光十色。澳门最醒目的建筑是赌场，澳门的赌场很多，高高低低有各式各样的造型。赌场像是时尚盛装的丽人，夺人眼目。从楼上看楼下的赌场，里面像个大农贸市场，一片人头攒动。
再看那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澳门历史城区，显示出岁月的沧桑和厚重感，斑驳的石墙点缀着苔痕，大三巴镌刻着层层叠叠的历史，大炮台的大炮归于沉寂，西式的教堂、西式的小楼成为街道的景观。城市像万花筒旋转出古今中西杂糅的风貌，徜徉其中让人领略时空的迁移转换。
我们住的宾馆前是一条安静的街道，周围是民居高楼，楼房刷成绿色或黄色，比较养眼。对面有珠宝店、手表店、食品店等一些小店铺，旁边走过去有澳门理工大学，门口看上去雅致而有书卷气，旁边还有一个书店，一个邮局。再过去有一个广场，广场中心立着一座金色的莲花。傍晚在广场上有不少休闲的人，男女老少或者席地而坐，或者散步，神态怡然自得。这是澳门的另一面，就像洗尽铅华的素颜女子。早上经过邮局时看到门口排着长队，不知道为什么在邮局门口排长队，后来在一篇文章里看到澳门人有排队领免费报纸的习惯，我猜想他们在邮局门口排长队是领免费报纸。在看上去很物质化生活的澳门人其实也注重精神生活。何东图书馆是富豪捐赠的，里面一个安静的庭院，树木葳蕤，有一个凉亭，放着几张圆桌，几把椅子，有一种悠然的味道。富豪捐建图书馆，可见对精神生活的重视。你可能想不到，澳门是世界上图书馆最多的地方，图书馆的平均密度在世界上最高。澳门每两年举办一次文学大赛，参加的人很踊跃。一位澳门作家说，在物欲喧嚣、精神贬值的当下，笔成了我们这群澳门人最大的念想。
澳门人穿梭在红尘滚滚的繁华都市里，葆有一颗平常心，安然过着自己平常的日子，这是澳门人的淡定。在澳门逛街、购物，是一种乐趣，街道、店铺干净整洁，让人觉得舒心、放心，商店里的售货员会在顾客购物后礼貌地说声“谢谢”，制作地道的葡式蛋挞、猪扒包、杏仁饼吸引游客们争相购买，食物里也融入了澳门人对生活的精心调理。
广场上的那座金莲花让我想起澳门把莲花作为区花，有“莲花宝地”之称。澳门的地形似莲花又似莲茎，澳门的一些地名，如莲峰山也取意于莲花。莲花给人洁净出尘的印象，是圣洁、祥和、宁静、太平、善美的象征。澳门一面是灯红酒绿的奢华之地，另一面是祥和宁静的莲花。它有喧嚣的外表，内里是安静的。有大三巴的繁复，也有平民区的简朴，中式与西式、新与旧、动与静、张扬与低调、奢华与朴素、物质与精神交织在一起。看似小小的澳门其实有着强大的吸纳消化能力，能兼收并蓄不同的文化，让它们和平共处。就像澳门的海，平和中蕴含着博大的情怀。
我订的返程机票是从香港机场返回，却没有办香港签证，到澳门才知道没办签证不能进入香港，这让我很紧张。澳门接待我们的黄小姐带我去买了到香港机场的船票，这样我可以从澳门乘海船直接去香港机场上飞机。走的那天，黄小姐来送我，她陪我乘车到了码头，还要陪我排长队办手续。我让她先回去，她去队伍前面看了一下牌子上的字，确认没排错队，然后嘱咐我有什么问题给她打电话，这才离开。她的温和周到让我感到温暖、感动。对一个陌生人，以后也许不会再有交集，她没有功利地给予善意和关心，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乘飞机是在傍晚，在飞机上看到天平线，上面是蓝天，下面一层浅黄，一层橘黄、一层深黄，一层又一层递进，像一道虹霓，镶嵌在黑色的夜空上面。夜空下的澳门也像一道彩色的虹霓，在我的心中挥洒着多样的色彩。
（刊于《上海文学》2015年11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