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拉木伦,这条总落差一千一百三十四米,流域面积三万二千一百七十一平方公里的河流,这条见证了我母亲青少年成长时光的河流,这条在我三十年诗歌创作过程里给予一个诗人无尽激励与启示的河流,汇聚了太多太多人的思考和爱恋,这一册山河所展示的,除了苍茫、幽静、旷达、深远、洁净,其斧凿般的痕迹是随处可见的历史遗存。我之所以对这条河流充满纯粹的崇敬,是因为她养育了我的庞大的家族,而这个家族养育了唯一一个为故园河流与草原诚挚歌唱的诗人,那就是我。
在我二十五岁那年,在故乡,我的祖父鲍斯尔问,听说你写诗歌?我说,是。他又问,你写过咱们的西拉木伦河吗?我说,没有。他突然闭上眼睛,说,那你还写什么诗歌呢?!从那一天起,我的年迈的祖父鲍斯尔改变了我对草原的认识,他也改变了我和我的诗歌。
在翁牛特旗乌丹,在空无一人的宽阔的大街上,我独自仰望干净的天空,上面嵌满闪烁的星群。我突然想念鲍斯尔祖父,那个已经走向天堂的、令我敬畏的蒙古长者。在过去的日子里,关于乌丹,他曾对我讲述了很多。
作为红山文化的发祥地,翁牛特旗不仅仅以出土的“中华第一龙”红山碧玉龙闻名于世。这里曾经还是东胡、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少数民族繁衍生息的家园。发源于翁牛特旗西部三岔裆山东麓的响水河,是西拉木伦河的重要支流,因其一处河床沉陷,形成飞瀑,响声如雷,因此得名。
勃隆克正处在科尔沁沙地一角,此地曾经树木参天,绿水映月。后来,森林消失了。今天,自然造就了勃隆克集湖泊、沙漠、草地、沼泽、山林等各种景观。既魅力非凡,又充溢狂野与苍凉。
这是时间的记忆。
也是西拉木伦河的记忆。
一隅自然的巨大变迁,总是伴随着人类的活动。人类的生存正在挤压森林、湿地与草原的空间。我们说热爱生命,当从热爱近旁的自然开始。多给未来的孩子们留下一些纯自然景观,此为善举。地理的概念与空间,因为人类的高度聚集,正在一寸一寸缩小。所以,任何指向自然的思考,都是有价值的。
勃隆克的巨大变化,就是启示。
我们的越野车从勃隆克边缘飞速驶过。
从西拉木伦河源头开始,我们的旅途始终没有离开这条河流。在她宽广的流域,我们见证了涓涓泉涌怎样变成了激荡人心的大河——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峡谷与平川;一个王朝,然后是另一个王朝的倒影沉入河底,就像没有存在过,就像一粒细沙湮没在沙海,在自由的河道中难以分辨哪一粒是元朝,哪一粒是辽朝。
一个预言说,只有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