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北航那个大学生突然带来口信,说要到重庆传达中央“文革”对文化大革命的最新指示,其中似乎还有这层意思,我们要筹备成立全国性“红卫兵”组织(这是激动人心的消息),那么月夜河滩上看彭老七一家下网起鱼,及打水趸船上酣畅淋漓吃鱼喝酒的这一夜,将是美好记忆,值得反复回味。
得到口信后,赵红梅张之阳周长江决定,“血溅到底战斗团”主要成员在赵红梅家开会,为了对北航大学生表示欢迎,也为了让主要成员享享口福,尝尝大河里鲜美无比的鱼,在会议前的头天夜里,他们三人又上了打水趸船,叫上贺二娃,又跟在彭老七身后,踏上了月夜中的河滩。
月亮已圆,银盘似的,洒在河滩上的月光,干净而透明,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泛着熠熠银光。跟上次一样,他们遵守规矩,不大声说话,也不去摸彭老七背上的纲绳。河面上渐行渐远的渔舟,那网、那浮漂、那摇摇的碎花棉袄、那河对岸人头山旁边山头上的白塔,都比上次更加清晰地呈现,而其中最特别的是那白塔,竟跳出一圈弧线,双重的弧线,好似画中勾描出的佛光。无风无浪,安静的河流,安静的月光,安静的夜晚,犹如梦中之境。
在下打水趸船之时,赵光船像头次一样,对贺二娃和赵红梅交待:“你们跟打渔船去,一定要遵守规矩,你贺二娃是晓得的,你要带头遵守;梅梅你们也一定要遵守!”“晓得!晓得!”贺二娃和赵红梅几乎同时笑着回答。
赵红梅张之阳周长江身上依旧没什么钱,所以他们叫上贺二娃,有如此预谋或野心:这次人更多,一定要弄条大的鱼。大的没有,小的就弄两条三条或更多。假如贺二娃舍不得或不愿出钱,他们可用军帽和军大衣换。实在不行,枪,也许能帮着解决问题。自有枪后,他们常常就以有枪为大、“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行事。现如今区区几条大河里的鱼,他们觉得不难解决。反正这夜必须弄到鱼,天亮开会后,招待从北京来的大学生和主要成员。他们认为这将是一次有特殊意义的会议,甚至认为,这次会议将决定他们今后奋斗的方向。
贺二娃已经找他师兄要到了汽油,装在背着的军用水壶里,这是彭老七打火机最急需的。钱、钱、钱,命相连,他心痛钱,不愿再花钱,想取巧,用汽油跟彭老七换鱼——汽油是用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贺二娃仍然有戒备心,毕竟观点不同派别不同,尤其看见他们有枪后,怕不知何时又说毛了要动粗,所以这次把三颗手榴弹带在了身上。他知道左轮枪是自卫用的,射程近不说,威力也不大,顶多吓吓像彭老七这样没耍过枪的人而已。我三颗手榴弹炸开花,那就不是闹着玩了。他不想在赵红梅面前,再处于张之阳周长江的下风。
三颗手榴弹和军用匕首都别在腰杆上,贺二娃工作服鼓了一圈起来,像猛然长胖了。张之阳一上河滩就碰碰周长江,并在他耳畔细声道:“贺二娃带硬火喽!”周长江说:“看出来了,小心这家伙被说毛了狗急跳墙,不出钱不说,说不定还翻脸不认人。我们得防着点!”张之阳点点头,便警惕地把左轮枪从军大衣内兜拿出来放在右手裤袋里,好随时出枪。他仍披着军大衣。周长江军装纽扣仍不扣,衣摆一直敞开,还是穿那双时髦的白色回力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