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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蔚文    更新时间:2017-04-25 16:47:05

卢爱华这事因为公司的招商会搁置了下来。作为公司每年例行的重要活动,这个会也是女同事们的行头展示会,我网购了一套职业套装,觉得不错,本想发给卢爱华看,想想算了,何必自讨没趣呢!

卢爱华从不网购,也不信任网购,她只信“眼见为实”。开幕酒会上,我一眼瞥见卢爱华的套装,估计打折买的,款式过时不说,尺寸也不服帖,那种颜色,红得让人想到二婚喜酒,搭配的仍是那双厚乎乎的驼色裤袜——好像再穿个十年它和卢爱华也不会分开似的!

人说“茶只要是热的就未必难喝,女人只要打扮就未必难看”,公司里的女同事饭钱省下都要扮门面,可卢爱华呢?几件衣服换着穿,一瓶“大宝”用两年。刚住进时,为回馈那瓶特产腌生姜,我送了串手链给卢爱华,是串挺有现代感的手链,但卢爱华说,我不戴这些的。就像她说“我不吃这些的”、“我不用这些的”一样,她在“那些”的世界,我在“这些”的世界。

拒绝我的手链时,卢爱华抚弄了下自己手上的木珠串。她在厨房做事时,总先把珠串摘下,怕沾了油渍。卢爱华说这手串是在某个庙里开过光的,她的神色像是连同她的手腕也开过光,不好随便戴来路不明的东西。

招商会后,卢爱华调休了三天假备考。假期第一天,我下班回来,推门,厨房有个矮胖背影,是卢爱华母亲,热情地和我招呼,请我吃老家带来的菜团子,我推辞,卢爱华母亲还是送了几个过来让我尝。我吃了几口,微咸的,野生植物混在糯米粉中特有的一点涩,陌生的一种味道。

我谢过卢爱华母亲,边想——卢爱华这样性情凉薄,母亲倒一副热肠。

临睡前,我上洗手间,隐约听见卢爱华房内有哭吵声,不知是电视里的,还是卢爱华和母亲发出的。

次日,卢爱华母亲就走了。卢爱华关着房门在复习。这资格证她已考了两年,六科只通过了一门,按规定,五年内全通过才能拿到证。超过五年没全过,那些过了的单科成绩也作废。

睡前碰上卢爱华,她说头痛,看不了书,早些睡。

半夜我被尿憋醒,见卢爱华房里仍亮着灯,她肯定又起来复习了!

考前的周五傍晚,卢爱华去楼下杂货店买香,香钱差几毛,店主说算了,就是这次,卢爱华和店主李姐熟络起来。原本不怎么与邻里搭腔的卢爱华和她聊得甚为投缘。

李姐手上也有串开过光的珠子,且是和卢爱华手上那串同个庙开的。有次晚上落雨,李姐店关得早,还来宿舍找卢爱华聊天。她说她信佛是因为儿子年轻时莫名失踪,有回到广西出差,再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李姐说自己之前是个一百三十多斤的胖子,儿子失踪后她一下瘦掉二十斤!床都起不来,整晚做恶梦!一起身眼冒金星,后来有个亲戚让她每日点香念“南无阿弥陀佛”一百遍,念了几天后,她起床眼睛就不冒金星了,后来做了个梦,梦见一条蛇从她家屋子钻出去,钻进了一片菜地。李姐说儿子就是肖蛇的。有人指点说她儿子前世有业,命中注定有此劫,现在还业报去了……李姐说,从那时我就放下了!

通常是卢爱华去李姐店里聊天,周五晚上还有几个附近女人来,过组织生活一般。那几个女人——李姐管她们叫同修,四五个女人围坐在李姐小店嘁嘁喳喳,卢爱华是她们中最年轻的,不过无碍在她们间的和谐。这些女人尽管面目胖瘦各异,看去却有种一致性。信仰像一种柔化剂锉去了形貌的不同,使她们在某一点上趋于重叠。

卢爱华还随她们参加了些活动,比如放生,李姐说现在社会浮乱,要想趋吉避凶,那就要放生。在一切有为善法当中,功德最大的就是放生。放生不只是救动物的性命,还是救社会。当杀业越来越少,社会风气才能得到根本性扭转,才能真正实现和谐社会!

鱼、牛蛙、黄鳝、龟,这些都是放生的主要对象,卢爱华参加的第一次放生活动是和李姐等人在菜场合购了一桶鲫鱼去江边放生。

“放了还不照样被人捕了钓了去?”我问卢爱华,她有点鄙夷地说,“那不一样的!”

卢爱华本不怎么吃荤,现在吃得更少。有回我带了只油炸鹌鹑放在客厅还没来得及吃,卢爱华看到,她的眼神——像要赶紧用蒙在碗碟上的纱布蒙住那只鹌鹑!我承认炸鹌鹑的样子有点可怖,但味道不错的,我特地让摊主多加了孜然。

有时,几个女人来宿舍找卢爱华聊天,一起绣十字绣。其中有个四十多还没结婚的小学老师,绣的居然是“幽丛不盈尺,空谷为谁芳。一径寒云色,满林秋露香”的诗句。看来我误解了十字绣,我以为这些女人只会绣“花开富贵”,“马到成功”之类,就像我误解了卢爱华性格,她和这些女人在一起时,性情随和,一点也不板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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