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作者:尹学芸    更新时间:2017-04-24 16:42:15

把生活稍稍换了个角度调整一下,就发现内容和形式都有了不同。肖凌一家三口放学回家,看见陈小妹经常惶恐地扎在沙发缝里不出来,他们就知道陈小妹又犯错误了。母亲对陈小妹的态度,一点也不纵容,该奖励的时候奖励,该惩罚的时候惩罚。陈小妹逐渐成了一只品德优良的狗,不上沙发不上床,也不再偷东西吃。过去陈小妹还爱撕咬卫生纸,能把一包卫生纸都扯出来堆到客厅,就像下了雪一样。现在看见白色的卫生纸陈小妹扭头就走,就像中了什么符咒。

学校要期末考试了,平行班级之间展开了学习竞赛,老师不是拖堂就是压课。陈卫国教初一物理,任务较轻,每天能够按时下班。肖凌则要跟着压课的班级耗时间。潇潇每天都在陈卫国的办公桌上做作业,待一车人满载而归,潇潇在路上就要睡着了。回家的第一件事,肖凌冲进厨房,陈卫国出去遛狗,一家人紧张得像是打仗一样。

母亲对肖凌说,从明天开始,我去遛狗吧。肖凌马上说不行不行,要是磕了碰了,可没处去买后悔药。母亲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磕了碰了?肖凌说,我知道您心里还年轻着呢,可您的胳膊腿的确已经老了。肖凌问陈卫国怎么看这件事,陈卫国也同意肖凌的观点,说陈小妹一到外面就发疯,您可撵不上它。

母亲一旦对什么事情动了心,就会念念不忘。家里剩下她一个人,她就趴在窗台上,研究自己出去的种种可能。心里有了底,母亲穿戴整齐,在兜里放了一把狗粮,对陈小妹说,跟姥姥出去玩啊!陈小妹听得懂那个“玩“字,嘴里发出了愉快的哼唧声。母亲说,出去你可要听话,不许乱跑,听到没有?陈小妹把尾巴摇出花来,可开了门,一下就蹿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狂吠。它跑下几级台阶,又蹿上来咬母亲的裤脚,那意思是,你咋走得那么慢啊。母亲因为兴奋而有些惶急,但一点也不敢怠慢脚底下。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母亲的脸上有了胜利的微笑。天底下都是白花花的日光。母亲仰起脸,眯起眼睛,接受阳光的抚摸。陈小妹耸着脊背在草地上疯跑,像开足了马力的汽车一样。母亲看着它矫健的样子连着说可怜,你那么能跑,平时却没机会,今天快多跑一会儿吧。

小区大门口有会馆,陈阿姨在那里打牌。早先母亲也经常到那里坐,冬天外面冷,很多老人都在里面背风。母亲拖着一条残腿走向陈阿姨,她想和陈阿姨说说话。会馆里有四个人打牌,却有七八个人看热闹。母亲对陈阿姨说,这儿也不冷啊?陈阿姨只来得及应一声,不冷。就再没朝母亲这里看。母亲有些失望,她原想陈阿姨会把手里的牌给别人,陪自己说说话,毕竟她们是老相识。换作母亲,是会这样做的。

外面的横向马路有些背阴,再加上顶风,母亲出去走了几十米,就觉得冷风把衣服惯透了。那条残腿尤其不听使唤,每走一步都很困难。怪不得女儿女婿不让自己出门,原来真是废物人了。陈小妹喜欢顶着风奔跑,脊背上的毛耸起来,像风掠过的草地一样。陈小妹的毛发也是麦草的颜色,在枯燥的绿化带中穿行,尤其显得英姿勃发。

母亲忽然想起了老家的麦草垛,散发着干暖温馨的味道。母亲出来之前,特意把麦草垛用苫布盖上了,以防下雪。这个麦草垛已经有好几年了,还是母亲腿脚好的时候垛起来的。病了以后,母亲不再自己烧柴灶,麦草也没了用场。但母亲像经育孩子一样经育着它,防着雨雪浇它,防它腐烂霉变,总是该晾晒晾晒,该通风通风。邻家曾来找母亲商量,花几个钱把麦草买了去,母亲说,给多少钱也不卖。人家问母亲留着麦草干啥使,母亲说,死了铺棺材。

母亲说的是气话。家里干农活的用具都被那户人家借走了,借了就不还。他们说反正还了也没用。母亲没有地,也干不了庄稼活了,所以母亲对那户人家惦记自己的麦草垛很反感。她有点担心他们趁自己不在家时把麦草垛据为己有,然后就说被大风刮走了。

母亲开始不安起来,恨不得一步迈回家里。母亲在冷风中心事重重的样子很惹人眼目,所有在她面前经过的人都会看她一眼。陈小妹从人行道蹿到了主干道,它总是像小孩子一样顽皮。主干道上的车很多,陈小妹机警地躲闪着,跑了一个大大的弧形,然后朝母亲这里奔来。一辆三马车骤急的刹车声警醒了母亲,三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灰色大衣的人,他朝母亲这里看了一眼,就从容地抱起陈小妹扔到车上,然后又嘟嘟嘟地把车开走了。

母亲好一会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大呼小叫地嚷有人偷狗了!母亲踉跄着抱住了一棵树,她想拖着这棵树去追那辆三马车。无奈腿像生了根一样抬不起来。车子在前边迅速拐弯了,母亲一下哭出了声:陈小妹啊……

有几个人过来围住了母亲,问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比画着央人快去追,说陈小妹被人偷走了。有人以为陈小妹是个孩子,拿出手机就要拨打110。待问明白了是条狗,那人又把手机收了起来,说您就认倒霉吧,这样的事隔三岔五就会发生。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样儿,怎么能让腿脚有毛病的人出来遛狗呢?那人忿忿不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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