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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金    更新时间:2017-04-24 16:21:44

未央和女友在卧铺车厢里安排好行李。女友可能是累了,摘下助听器,躺在中铺上。未央坐在下铺,看着窗外。车厢里传出的是汪峰的一首歌《抵押灵魂》。未央喜欢汪峰的歌,那歌声流淌在心里,像黑暗碰撞着黑暗,像黑暗撕扯着黑暗,最后也许就是光明了。这首歌,他多少也会唱一点儿:“不如就这样我们做个交易/虽然这肯定让我无比心碎/把我的灵魂全部抵押给你/这是否可以当作我的偿还……不如就这样我们做个交易/虽然这绝对能够让我崩溃/把我的灵魂全部抵押给你/这是否可以让你真的满意/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未央同样不知道抵押了灵魂的未来会怎么样。那也许是一个虚构的未来。未央感到恍惚。他抬眼看中铺的女友,她闭着眼睛好像在思考问题。未央站起来,亲昵地摸了摸她的手,又坐下来,看着窗外。一大片空旷的荒地上围着一圈巨大的铁丝网,里面有十几匹马,黑马,白马。一个看上去灰色的男人,蓬头垢面地在铁丝网的外面,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呼喊着那些马,还真有一匹白马慢慢地跑过来,隔着铁丝网贴近他的手,他跟着也把脸贴了过去。后来,那匹白马跑开了。那个男人冲着马群呼喊着。那些马匹在铁丝网内奔跑起来,兜着圈子。男人狠很地用脚踢着铁丝网,连坐在火车上的未央都感觉到了那铁丝网的震颤。马匹越跑越快,整个马群都跟着骚动起来,踏起地上的尘土,飞扬了,只剩下那个男人的身影和他身后的铁丝网。未央同情地看着那个男人,直到火车越开越远,那个身影消失在天的尽头。这个印象深深地镌刻在未央的脑海里。也许,那个孤独的男人跟马群的隔离就是他自己跟马群的隔离。未央向往着那些马匹。未央看见一匹黑马追赶着火车,奔跑过来,在他的窗前奔跑着。未央可以看到它的眼睛,那宝石般的眼睛几乎映出了未央的身影。马匹的速度几乎跟火车同步。这是一列慢车。未央的幻觉让他不那么孤独。马匹不见了。未央的眼泪滑落,滚动在脸颊上。他怕人看见,连忙抹去。换到对面的位置,他渴望再看到那些虚幻的马匹。但不见了。不见了。窗外除了一些灰色的建筑,还有冬日的树木,慢慢地掠过。女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未央转头,站起来问,有事吗?他知道女友没戴助听器听不见。但女友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摇头让未央莫名其妙起来。女友暧昧地说,你不累吗?睡一会儿吧。未央爬上自己的铺位,坐着看了一会儿书,头几乎顶着上铺了。狭窄的空间让未央感觉到压抑憋闷,他只好躺下来,继续阅读着带来的那本《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传记》。某一部分的人生经历让未央感觉自己跟卡佛是重叠的。是生活的那部分,而不是文学。也许是昨夜做爱的原因,他感觉到疲惫,合上书,闭上眼睛,脑海里晃动着两个人**的情景。未央伸出脚在女友的床上。女友握着他的脚,捏着他的脚趾头,像做足疗。未央感觉到一阵放松,缩回脚,就睡着了。

未央是被下铺打电话的声音惊醒的。他看了眼女友,也在酣睡着,就像一具尸体。未央恐惧了一下。

只听下铺的男人说,我正在火车上呢。我从内蒙古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刚转到回家的火车上,正往回赶呢,明天早上五点钟就到了。你们一定要等等我,要我看上母亲最后一眼。等等我,等等我。男人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未央听明白了,这是一个奔丧的男人。

未央也有母亲,在更远的北方,现在未央在南行的火车上,距离母亲越来越远。

男人的哭声让未央的内心里也充满了悲恸。

未央摸到了烟。他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闻了闻。他看到过道上有一个男人拿着打火机从车厢连接处走回来。未央想,也许车厢的连接处可以吸烟。慢车一般都有的。未央从铺位上下来,来到车厢的连接处,看到几个男人在那里喷云吐雾。未央加入了喷云吐雾的队伍之中。

火车穿过隧道,黑暗从车外淹没进来。黑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未央数到十八的时候,亮了。火车通过了隧道。

未央听到有人尖叫的声音。

未央抽完烟,在各个车厢里闲逛着。软卧的车厢,房门紧闭。整列火车就像是一个洞穴,在延展着,是有尽头的。但它此刻奔驰的南方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未央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一瞬间进入了衰老期。他回到自己的车厢,看见女友已经醒了。未央让她戴上助听器。未央跟女友说起那瞬间的感觉。女友笑了,说,你老了,我喜欢,我放心。未央无奈地笑了笑,在女友的脸上摸了一把。她眼神迷离地看着未央。如果卧铺的床可以再大些,未央想,他是会上去搂着女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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