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梵    更新时间:2017-04-20 16:23:25

办完离婚手续,“干妈”愧疚得要死,发誓要帮我找到真正的另一半。我当然没有再让她张罗相亲,毕竟,我那颗对秦黛的爱心要彻底死寂,至少得好几年。不管我的婚姻弄成了什么惨局,我还得好好养活自己,再说,也绝不能让同事从我脸上看出晦气来。

我们公司一年到头卖一种据说能治百病的电疗仪,许多疑难杂症的病人,来柜台一看就再也挪不动脚,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他们哪里是来看电疗仪的,简直是来看悲苦人生的最后希望。我们出售的电疗仪从来不缺顾客。他们缺希望,我们的电疗仪就提供希望,他们缺寿命,我们的电疗仪就提供寿命。卖这样的电疗仪还能不发财吗?不少人千里迢迢来买这玩意儿,他们神情凝重,是公司最忠心耿耿的顾客,不容别人说电疗仪一句坏话。还有一些中老年人,即便觉得自己的见识已成仙入道,还是纷纷拜电疗仪为大医师,诚心诚意等着它赐予百觅不得的健康……

一天,我坐公交车上班时遇到堵车,索性下车走最后两站路。到达公司门店时,迟到了五分钟。只见黑压压的人头,从门里一直延伸到门外的人行道上。一问才知,最新型号的电疗仪今天到货,老顾客们得知消息,纷纷早起来门店排队。只是,他们永远排不好队,现场一片混乱,相互指责对骂的,加塞儿的,看好戏的,抱怨的,劝架的,这些都吸引了更多的路人驻足观望。我本来就心烦意乱,刚穿好制服走进柜台,一个顾客就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叫我出来维持排队的秩序。我一转身,甩掉了他的手,丢给他一句话:“外面不有保安吗?”

“他一个人顶个屁用!小伙子,我看你年轻气盛,能震得住他们!我们这些老实排队的人,就指望你了……”他的语气由高亢变得低沉,最后变得低三下四。直到这时,我才抬头瞥了他一眼。我必须说,他的相貌给了我好感,白苍苍向后梳的一头银发,挺直的鼻梁,和红润洁净的脸,令我想起自己的祖父。祖父临死前还那么爱干净,不允许自己死的时候,留下长长的指甲,每隔两天,他会请我帮他剪指甲。

我特意瞄了一眼他的指甲。是啊,他和我的祖父一模一样,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唉,谁要他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呢?我只好出马帮他。当我用目光扫视着柜台下面,感觉眼珠子跳了一下。那不是保安用的电棍吗?外面的保安正靠着一张嘴维持秩序,他刚说一句话,就有无数句话蜂群似的向他袭来,蛰得他招架不住。那好,就看我的吧,我非让那些烦心的噪声停止不可!我把电棍拿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拎着它出了柜台。

“大家都排好队啦!两人一排,不许插队!”我垂手拎着电棍,边走边嚷着。

被电棍震慑住的人并不多,当胆小的人老老实实缩进队伍,秩序只比刚才好了一点点,并无大的改观。甚至有人觉得我只是摆花架子,便用不恭敬的话来向我挑衅。

“怎么?你还敢用电棍打我?我就不排队,量你也不敢!”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刺头儿,他约莫四十多岁,满嘴黄牙,手上旁若无人地夹着一支烟,正在人群里吞烟吐雾。

“你能不能把烟掐掉?你想把这些老头老太给熏死呀?”

“我不掐,你管得着吗?”

“好,”我气得闭了下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人行道上我管不了,但你只要进了店门,我就有权叫你掐掉烟,不然的话,你后果自负!”

刺头儿本来站在店门外的人行道上,听完我的话,他竟故意往门里挤。挤进门厅后,他挑衅地继续吞烟吐雾,得意地朝我眨巴着两只小眼睛。那两只黑黑的小眼睛,分明变成了一支对着我的双筒猎枪的枪口,黑幽幽地要挟着我。离婚以来,我一直紧闭的心,一下被挑了个口子,里面淤积已久的委屈、郁闷、怨恨、愤怒等,决堤般涌了出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抡起电棍打了他,如何把他电倒在地。说来也怪,当他像跳大神一样,跳着跳着倒地,我眼前竟出现了秦黛那张冰冷的脸,那种沁入脊骨的寒气,令我把全身力气都用在了电棍上。当他倒地抽搐痉挛,我才清醒过来。我从没见过中国人排队排得这么秩序井然,嘈杂声顿时停止了,他们全按照我的要求,规规矩矩排成两人一排,同时都把眼睛瞪出了眼白,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手上的电棍……

接下来的事,各位都猜得到,当我把受伤的刺头儿送到医院,就等着警察来找我,接着到派出所蹲了几天号子。从放出来的那天起,我开始为赔款筹钱。公司为了保住新老客户,急着与我撇清关系,趁我蹲号子期间,贴出公告,说明因我处置不当,令客户受伤,宣布开除我。

我没想到“干妈”会倾囊相助,她拿出多年的积蓄,帮我先垫付了赔款。回头来看,我犯的错是众人都可能犯的:我没有逆来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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