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池华莘家,日内
这是一幢木结构三层楼房。顾嘉(38岁)一袭风衣,手拎拉杆箱,似要出远门的样子。丈夫池华莘(40岁)身穿家常毛衣,满脸郁闷地站在她面前。
池华莘(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声音沙哑地问):真决定了?为了那个不靠谱的亚历山大?你们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啊?你就能下得了这种决心?顾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也许我真的不了解你。十年同床共眠,抵不了那个蓝眼睛的两次凝视。你不顾念夫妻之情,总得想想孩子吧?团团圆圆他们才六岁,他们出生时名字是你选的,你说,就叫团团圆圆,如果再生一对双胞胎,那就叫和和美美。你说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这些话都忘记了吗?
顾嘉(深吸口气,眼睛湿润):别拿孩子说事。他们是我生的,我比任何人都爱他们。可我除了做好母亲外,还是一个女人。你说我们十年夫妻(冷笑),这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你比我更清楚。从结婚到现在,你记得我的生日是几号吗?你在情人节为我买过一束玫瑰花吗?你永远都以忙为借口,你看看你那两条手臂:僵硬、笨拙,就像古埃及人的手臂那样,毫无知觉,让我难以忍受。池华莘。我可以不计较没有玫瑰花没有戒指的婚姻,但我不能忍受这种麻木的、程序化的夫妻生活。
池华莘(伸出手臂,看了看):我僵硬?我笨拙?(嫉恨交加道)那个亚历山大,你们……他到底如何个温柔法?到底使了哪些魔法,让你心甘情愿为他抛夫别子?说,说来听听,也好让我取取经。
顾嘉(心醉神迷道):真正懂爱的男人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需要说。他的眼神里,就携带着歌德称之为某种亲和力的东西。那是一种生物电磁场,它无形无影,却能使你心底里那部分被压抑的、属于女性的、最温柔最美妙的部分,彻底复苏。
池华莘(冷笑):哈,连歌德都扯上了。看来我对你的挽留纯属多余。你非但不知愧疚,反而为移情别恋贴上许多高明的标签。够冠冕堂皇,够合情合理的。好,你走吧。我不拦你。
顾嘉:我们夫妻不成还是朋友。我仍然是团团圆圆的妈。你也用不着反目成仇成这个样子。
池华莘:你再提团团圆圆我都替你害臊。(打开大门,用手朝门外一指)走吧。出了这个家门,你和池家没有任何联系。记住,要是哪天,你那个小情人又嫌你老了,别回来哭。
顾嘉(恼羞成怒,拎起拉杆箱冲出大门时,朝池华欣狠狠瞪一眼):无聊。
2. 小轿车内,日内
马路上停着一辆旧车,车身上用油漆喷绘着两只猫头鹰,猫头鹰的圆眼睛似含某种阴谋或预约似地,盯着池华欣家门。
驾驶室里坐着英俊的亚历山大,他大概三十岁左右,嘴巴里嚼着口香糖,身体跟随摇滚乐左右摇晃。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上纹了条青龙,龙头高昂。龙嘴边纹了四个中文繁体字:孔武有力。
亚历山大不时朝反光镜瞄一眼。反光镜里出现了顾嘉的身影,不一会池母和孩子也跟着追出来。他若无其事地看着。一动不动。
3. 池华莘家门口,日外
池母双手拉着六岁的团团圆圆,跌跌撞撞追出门外。池华莘试图阻拦。
池华莘:妈,别理她,你让她走,让她走。
池母(恨声道):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连孩子也不要了?(说着松开手,催促孩子)快,你妈妈不要你们了,快叫妈妈,不要让她走。
团团(率先被吓哭,大叫):我要妈妈,妈妈,你别走。
圆圆(随即加入阵营,哭叫着冲向顾嘉):妈妈抱抱,圆圆要妈妈抱抱。
(两个孩子各抱住顾嘉大腿,哭天抢地。顾嘉流着泪,泣不成声。)
池母(走过去,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小嘉,回去吧。过去有些事,妈也做得不对,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在这里跟你赔不是。
池华莘(听此大叫):妈,你这是干什么?她要走你让她走。
池母(继续劝道):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孩子们还这么小,真忍心丢下他们不管?
顾嘉(流着泪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他们的。等那边稳定了,他们也可以过去住。(努力对团团圆圆挤出一个笑,问)你们想要什么玩具,告诉妈妈,妈妈去给你们买,好吗?
团团(疑惑地仰起脸,问):妈妈,你不是不要我们。你是去给我们买玩具的,对吗?
顾嘉(不瞒地瞥池母一眼,亲一下团团):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们呢?妈妈只是想给你们找一个很大很漂亮的玩具。(顾嘉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亚历山大在车内不耐烦地按车喇叭。顾嘉头一昂,一狠心松开孩子。扭头离去。
池母(抹一把眼泪):这个狠心的女人。
团团圆圆怔怔站立原地,盯着妈妈的背影。
圆圆(突然用小手朝车里一指,说):那里面有个叔叔。
团团(伸长脖颈看):叔叔是带妈妈去买玩具,买很大很漂亮的玩具。
孩子身后伫着池母,池父和池华莘。
小汽车离去时发出刺耳的噪音,车尾冒出一股浓烈的黑烟。团团圆圆的注意力被吸引,蹲下身子,追着车尾,想看个究竟。
池母(也跟着追,嘴里不迭声地叫):当心。
4. 车内
顾嘉泪流满面。亚历山大嘴里吹着口哨,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一下。继续开车。
反光镜内池华欣一家的身影越来越小。
推出片名《天涯伴侣》
5. 字幕:六个月后
温哥华某剧场观众席,日内
剧场内坐无虚席,这里正在上演华人社区主办的新春联欢会。池华莘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女,及父母坐最前排。身后是他们的老邻居加好友黎雪(37岁)、邵一帆(40岁)夫妇。
团团(依偎在池华莘怀里,仰起小脸问):爸爸,妈妈的玩具怎么还没买到?我想妈妈。
池华莘(眼睛盯着舞台,安抚道):明天爸爸带你和妹妹去买。
团团:可我想妈妈。
圆圆(跳下座位,跑到池华欣腿边):我也想妈妈。我不要玩具了。你告诉妈妈,叫她快点回家,好吗?
池华莘没说话,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圆圆被池母抱走。
黎雪(悄声对邵一帆说):顾嘉给我电话,说那个亚历山大精力过剩,脚踏多少只船数都数不清。他还喝酒,还是一个性虐狂。顾嘉这几个月完全生活在地狱里,连肠子都悔青了。要我探探池华莘口风。
邵一帆:我看池华莘是被她伤透了心,不可能再原谅她的。
黎雪:也说不定,毕竟孩子是最强有力的纽带。除非池华莘他……(她突然不语,眼睛盯着舞厅出神)
6. 舞台上,日内
幕布徐徐拉开,何丽凝(30岁)身着粉红色古装戏服,化妆成杜丽娘形象,正在演唱京剧《牡丹亭》片段,她唱腔婉转柔美,声音一出,场内鸦雀无声。
何丽凝(扮相美轮美奂,神情凄美):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7. 观众席,日内
池华莘出神地盯着舞台上的何丽凝。
(闪回)
池华莘和何丽凝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何丽凝一袭白衣白裙,在池华莘面前翩翩起舞。
池华莘心醉神迷。
何丽凝画外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我们的初次见面使我想起<<创世纪>>中的话: “上帝的儿子看到人的女儿很美。” 你高大健美,远远地站着。我忽然在那一刻发现了“上帝始初的儿子。”
何丽凝走近池华莘,两人相拥,嘴唇吻合在一起时,闪耀出一片美丽的光环。
8. 舞台上,日内
何丽凝甩动水袖,边唱边舞,眼神不时瞟一眼台下的池华欣。
9. 黎雪家公寓, 日内
黎父(65岁)正在厨房准备晚餐。邵小望(4岁)手里端着一小碗冰激凌,吃了两口,又去拉冰箱门,手上的冰激凌碗摔落在地。
邵小望(尖叫着大哭):我的冰激凌,我的冰激凌。
黎父(回头朝地上一看,烦躁道):小祖宗,你可不可以安静两分钟啊?你爸爸妈妈马上要回来吃晚饭。我这正忙着呢,你还添乱。去,去找你姐玩去。(说着,昂起头叫)小希,小希。(叫了半天没听到搭理,一时火起,快步走出厨房。朝小房间走去。)
邵小希(12岁)耳朵里塞着耳机,嘴巴嚼着口香糖,身体摇晃着,正坐在计算机前边做作业边上网聊天。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关掉博客。
黎父(生气地问):小希,我叫了你半天,耳朵聋啦?(一眼瞧见小希戴着的耳机,冲过去拿掉,指着计算机恼怒道)小希,你妈妈叫你去看联欢会你不去,说要在家做作业。你就是这样做作业的?一天到晚听歌玩游戏,妈妈要你拉的小提琴拉了?中文学校的作业写了?
邵小希(皱眉大叫):哎呀,烦死了。一天到晚不是小提琴就是中文。我讨厌你们,讨厌这个家。
黎父:你再说一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12岁的大故娘,坐没个坐样。大人说一句你还十句嘴。你这副样子,要换在国内,我早把你打扁了。
邵小希(抗议):这里是加拿大,不是中国。你要敢打我,我就报警。
黎父:哈,一天到晚报警报警,吓得了你妈,吓不了我。警察来了正好,让我提早卷铺盖滚蛋。这个鬼地方,都把人弄成什么样了都?(黎父生气过后,伤感起来,黯然退出小希房间。)
10. 剧场观众席,日内
黎雪(回头望一眼邵一帆,忧虑道):也不知他们在家怎么样?我爸那火药脾气是一点就着。子希呢,又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这两人在一起,肯定有得吵。
邵一帆:子希12岁了。小孩到这个年龄就不好再一味训斥。你……跟你爸说说,叫他以后少掺和孩子的事。
黎雪:我爸他来这三个月,其实已经压制许多。他也是为孩子好,着急啊。
邵一帆:再着急也讲究方式。这里毕竟不是国内,别动不动扯着嗓门叫。你看我们那幢楼,就我们家最吵最闹。上次隔壁那女孩,敲墙壁抗议你忘了?那还算客气的。哪天她不耐烦起来,真会叫警察。西方人就这样,原则跟人情完全分开。你若触犯他们利益,他们绝对是六亲不认。
黎雪(不满道):好,好,六亲不认。快看戏吧,这个何丽凝唱得可真好。要是我爸也能来就好了。都是邵小希,她不要看,连望望也跟着瞎闹。(说着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台。)
(闪回)
12岁的小黎雪在家门口吃力地洗衣服,她不时伸手擦一把额头的汗。屋里传出悠扬的二胡声。小黎雪出神地听,手上洗衣服的动作也变得有节奏起来。
邻居大妈(挎着菜篮子经过,停住脚步,从篮子里拿出两条剥皮鱼,递给小黎雪):雪儿,给,放点酱油红烧好吃得很。
小黎雪(接过鱼):谢谢大妈。
邻居大妈(离开时摇头叹息):可怜啊,没妈的孩子……
11. 黎雪家公寓,客厅,日内
黎父微闭着眼睛在拉二胡,二胡声吸引了小望望,她不再哭闹,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仰起小脸专注地听。
12. 厨房,日内
炉子上正在蒸鸡蛋羹,蒸锅里的水快烧干了,蒸汽越来越少。
13. 剧场观众席,日内
何丽凝谢幕。观众热烈鼓掌。邵一帆手掌拍得哗哗响。
黎雪(晲他眼,酸溜溜地问):你不是最讨厌戏曲吗?怎么?也被我们美丽的杜丽娘吸引住了?
邵一帆(点评道):她唱很投入,很美。
黎雪:人也很美呢。(悄声问)知道人们在背后叫她什么吗?
邵一帆:什么?
黎雪: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半人半鸟的海妖,叫塞壬。她腰肢柔软,歌声优美,经常坐在海岛上,以歌声诱惑海员,导致海船触礁毁灭。这个何丽凝啊,就是我们华人圈里的海妖,只要是男人,听了她的杜丽娘没有不痴迷的。老实交代,刚才说她唱得美时,心里是不是也那么悠悠地一荡?嗯?
邵一帆(啼笑皆非道):你回去真该好好照照镜子。你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大字:妒忌。不要看人年轻漂亮就受不了。你看你,现在就左猜疑右妒忌,哪天我海归了,还不得担心死?所以我说你有点自信别这么没出息,好吧?
黎雪:臭美吧你。
14. 观众席后排,日内
顾嘉面容憔悴,拎着行李箱出现在过道,她朝前排张望片刻,又漫不经心地盯了舞台一眼。
最后一排有人离去。顾嘉坐下,神思不属。
15. 舞台上,日内
另一歌唱演员上台,演唱歌曲《常回家看看》
顾嘉在歌声中出神。
(闪回)
亚历山大喝醉酒摔东西的场面。
亚历山大搂着其他女人坐沙发上看黄片时的**无耻。
(闪回结束)
顾嘉从观众席上起身,离开剧场。
16. 黎雪家公寓,日内
蒸锅底部窜起一股黑烟,警报铃大叫。
正在拉琴的黎父惶恐起身,跑进厨房,关掉炉子。
小望吓得放声大哭。
公寓外街道上隐隐传来救火车警报声。
公寓内警报铃叫个不停。
黎父六神无主,在室内左冲右突,情急之下,拿起报纸站在板凳上,对着警报器拼命扇。
17. 剧场出口处,傍晚,内
剧终散场,人流相互热烈地交流着往外走。黎雪跟池华莘父母寒暄。
池父:黎雪,你爸来了还习惯吧?
黎雪:不行,才来两个月,天天吵着要回去。他喜欢热闹,说在这里出门连个鬼都碰不到。
池父(哈哈大笑):再多磨两个月就好。哪天带他上我们家来玩。我跟他谈谈。
黎雪:好啊,哪天我把他送过去。
18. 池华莘家,傍晚,内
顾嘉站在客厅,望着四周熟悉的一切,眼里尽是悔恨。
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蔬菜和肉,开始准备晚餐。
19. 公寓正门,傍晚,内
黎雪和邵一帆的车子拐弯进公寓大门。
黎雪(一见救火车,惊问):快看,救火车,停在我们那幢楼,哪家着火了?
恰在那时,两个全副武装的救火队员神情轻松地从公寓楼里走出来。一路说笑着进救火车。引擎将车子开走。
黎雪(轻松道):估计又是虚惊一场。这里人就爱报警,一点芝麻大事也会报警。你看他们吧,个个牛高马大,神经呢脆弱得像三岁小孩。
邵一帆:也不叫神经脆弱,是从小被这么教育大的。这叫安全意识。
(两人正议论得起劲,家门打开,小希跑出来。)
小希:你们可回来啦。我们家差一点着火。都是姥爷,锅底都烧穿了,还在拉琴。
黎雪一听,飞快进屋。
20. 黎雪家公寓。傍晚,内
室内残留着一股焦味。
黎父手上仍拿着报纸,小望躲在他怀里,一见黎雪哭着飞扑过去。
黎雪(生气道):爸,跟你讲了多少遍,一定要小心,小心。这里都是木结构房子,一旦着火,后果不堪设想,实在是太可怕了。
黎父(艰涩地咂了咂干燥的嘴唇,懊丧道):都怪我大意。拉琴拉着拉着把炉子给忘了。
黎雪(责备道):拉琴?什么时间不好拉,偏偏要在烧晚饭的时候拉?你……火都烧到房顶上了,还瞧唱本,你可真沉得住气。
黎父(被女儿埋怨的口吻伤害了,用手一挥):我为什么拉琴?问你那两个宝贝女儿去。
黎雪(目光直射小希,怒声责问):小希,又是你惹姥爷生气,对吗?
小希(强辨道):没有,是他多管闲事。
黎父:我多管闲事?你说你要在家做作业,你做了吗?没有,你是打着做作业的幌子,在玩电脑,在听流行歌。姥爷我人老了,但眼睛没瞎耳朵没聋。
小希(生气大叫):我做了作业的。你撒谎,你眼睛就是瞎了。
黎父(嘴唇颤抖,扬起手):你……
黎雪(呵斥):小希,怎么说话的?啊?跟你讲了这么多道理白讲了?越大越不像话。(说着来气,噼噼啪啪数落)今天都是你,好好的节目,啊,票都买好了,你不去,害得妹妹也不肯去,姥爷只能在家陪你们。你还惹姥爷生气。你说(用手推小希一把),你又在家发什么神经来着?你不说别想吃饭。
小希(哭道):你才发神经呢。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要被你们这么骂?你们……我恨你们。(哭着跑回小房间,用力将门摔上。)
黎父:看看,雪儿,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再不好好管教,今后不知道成什么样。
(黎雪被父亲一刺激,再次尖叫,打算冲进小希房间,被邵一帆及时止住)
邵一帆(烦躁道):好了,不过虚惊一场,你小题大做干嘛呢?今天国内应该是大年夜吧?人家都在高高兴兴过年。就我们家一天到晚吵吵闹闹。你省省力气吧。
(邵一帆说完,转身进卧室更换衣服。室内突然安静了。小望坐地毯上,安静地玩玩具。黎父这才感觉累了。一手撑着腰,叹息着返回卧房。黎雪仰靠在墙壁上,耳朵嗡嗡直响。那时她的胃部正翻江倒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狂澜。 突然, 她瘫倒在墙的身体猛地竖直, 旋即扭曲成虾状。 她一手捂住嘴巴, 使尽浑身力气冲进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