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山坡上的果园子里,那几十株橘树上已经挂满了绿油油的果实。一个个尚未成熟的青橘,丰盈饱满,几乎要把橘枝压折。苏浩在橘树间穿梭,在枝叶上适当喷洒些农药,以保证冬天柑橘的丰收。他年少时候对这些农事十分厌烦,现在重新做起来却觉得十分有趣。他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达到了超脱世俗的精神境界,他只是一个追求享乐的人,只想从大自然中寻找乐趣而已。
苏浩打完药后回到家,他女儿正躺在沙发上吃着苹果、看着电视。苏浩看到她手上和膝盖上的创可贴,问怎么回事。苏禾如实招了,当然,省略了与江南单独在一起的片段。
苏浩心疼不已,拿出家里的医药箱,小心翼翼地重新给她护理一遍,口中责备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苏禾笑嘻嘻地说:“这也就是个意外,谁知道那家具腐朽得那么厉害,我一踏上去它就垮了。”
“意外?你要真有个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你妈交待?”
苏禾朝他做了个鬼脸,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
处理好后,苏浩又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以后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动动脑子,有安全隐患的东西不要去碰,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苏禾连连答应着。看到爸爸紧张的样子,她突然感到心酸,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就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对她百般呵护。有时候,她很希望他能再找一个女人来照顾他,可是想了想,又舍不得另一个女人分走爸爸的爱。
短暂的国庆假很快就过完了,苏禾又回学校去了。送走了女儿,苏浩感到空空落落的。每天钓鱼、锄草、浇菜……虽然过得悠闲自在,但毕竟是一个人在做,难免孤孤单单。他在山坡上劳作的时候,常常往江雁墓的方向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感觉妻子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江雁是个知情知趣的女人,总能让枯燥无味的生活开出花来。她能陪着他一起看书玩古董,也会下厨做出几样精致的小菜;她会养花逗鸟,也能给女儿辅导功课。有她在,生活处处是艺术、是快乐。
如果说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让他不满意的,那便是身边缺一个江雁这样的妻子了。夏清荷虽然跟他近在咫尺,他对她也不是没有了感情。但是时隔这么多年了,旧情的恢复哪有这么容易?岁月把她变成了一位年近四十的女人,她身上虽然仍保留着荷花般的气质,但毕竟不是那个纯真烂漫的少女了。第一次婚姻的失败,第二任丈夫的死,已让她心如死灰,使得她对他的感情总是躲躲闪闪、不冷不热。
女儿回学校的这天晚上,苏浩叫住夏清荷,“你不用回去了,坐下来跟我一块吃吧!”
夏清荷说:“回去晚了,邻居会说闲话。”
苏浩有些恼火,“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躲什么,我丧妻你丧夫,咱们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他们怎么说!我的想法你都知道,你选择留在我身边,也不只是为了钱吧?不管过去的事谁对谁错,我现在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夏清荷含着泪,说:“可是我只是一个保姆。”
苏浩失望了,曾经那个为了爱情不管不顾的夏清荷早已不复存在!她是在乎他的,但却没有勇气再接受一个男人。或许她还在为当年的事惭愧,又或许她自卑于现在的窘境,她是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跟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了。
半夜,夏清荷正处在似睡非睡的状态,忽然收到苏浩的一条短信:“我在竹屋,你没睡就过来陪我说话吧!”她心里一颤,虽然她已经经历了两次婚姻,但不知为什么,面对这样的请求,仍然像个初恋少女一样紧张。
夏清荷披了件衣服,悄悄地出了门。“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今晚月色朦胧,山间飘浮着些雾气。她沿着大道走,路过苏家门口的时候,她驻足了一会儿。他家除了院子门口的路灯还亮着,其余地方果然漆黑一片。空中有些秋风,吹得身上凉飕飕的,她便裹紧了大衣,往后山走去。当她爬上山坡上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水库堤岸上橘黄色的灯光,以及江雁墓前摇曳的烛火。两相映衬,不禁让她毛骨悚然。苏浩今天把她叫到这里来,应该不是她最初想的那么简单。
几时共梦愁,一饮物华休。今朝醉枕何处?月明风清夜微凉。浮生若梦,谁解人事沧桑?无处听晚唱,无处引壶觞,无处话凄凉!佳人魂兮归处,空将白发对流霜。
水边的竹屋里,苏浩坐在竹床上,双脚耷拉在地,望着月光照耀下的水面,手里举着瓶啤酒,一上一下地往嘴里送。他脚下还有好几个空瓶子,横七竖八地躺着。
夏清荷走到他面前,他醉醺醺地笑了,“你来了。”
夏清荷夺下他的啤酒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苏浩笑了笑,“没什么,来,你陪我一起喝!”
“你又想江雁了?”夏清荷往烛火的方向望了望。
“没什么想不想的,只是想到过去的事伤感。”
伤感?夏清荷在他身边坐下,把刚才从他手里夺过的啤酒送到嘴边,喝了下去,说:“那年你走的前一天中午,我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他们怪我当初没有继续读书,现在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了!我说我喜欢你,这辈子非你不嫁,你不读了我也不读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爸气得打了我一巴掌,我就跑了出去。我在路上晃荡了很久,就去你们村找你,路过你们村口的那户酿酒人家的时候,那卖酒的老头子非要请我喝酒,我当时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喝醉之后他就拉着我,要我给钱,我没钱,他就对我动手动脚,幸亏他老婆回来得早。之后,我就去你家找你,我本想把我的一辈子都交给你,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你一个人走了。”
苏浩长叹了口气,“我当时怕耽误你!”
夏清荷又从地上的箱子里取出一瓶接着喝,说:“如果你那天要了我该多好,我第一任丈夫强要我的时候,我满脑子希望在我眼前的是你!”
苏浩震惊,“你是被迫嫁给他的?”
“也不算被迫,当时看瞎了眼罢了!”夏清荷凄厉地笑了笑。
苏浩只听涛子说她跟她第一任丈夫是相恋一年之后结婚的,只是没想到,她丈夫为了得到她竟是用这种方式。他跟她重逢这么久以来,未尝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他不走,或许他早就跟夏清荷过上了这样诗意田园的生活,她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不幸,而他也未必要经历丧妻之痛。可是,无论怎样,往事可忆不可追!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既已成为现实的过去。
夏清荷不断地灌酒,那沉痛之下的微笑,醉生梦死的颓然,他看着心疼。苏浩想从她手里夺下酒瓶子,夏清荷不让,两人起了争执,那酒瓶子“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碎片零落,顿时水花四溅。
“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我!”夏清荷终于声泪俱下。
“对不起!”苏浩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把这二十年来所受的苦全都宣泄了出来。苏浩不知怎么去安慰她,他抱着她依旧纤细的身体,恍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她还是当年他离家前的那个夜晚怀中抱着的,温婉多情的少女。一时情动,他开始不断地去吻她,如同许多年前在杨柳岸边的那样,吻着她,就像吻一朵在月光下开得正盛的白莲,那么圣洁,那么教人心迷神醉!
白炽灯下,橘黄色的灯光使人恍惚置身于黄昏。夏清荷的身体已经毫无遮蔽地展现在了他眼前,早年富商妻子养尊处优的生活把她保养得很好,除去俗世的尘埃,只剩下冰肌玉骨。
一对泪眼凝望着他,说:“我老了,没十七八岁的时候好看了。”
“不老,跟我刚好合适。”说着,他迫不及待地在她身上不紧不慢地动作起来。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们也曾彼此亲密无间地触碰过对方的身体,只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罢了。而现在,他们一个丧妻一个丧夫,无所谓顾及那么多了。初秋的夜晚,水边寒气袭人,而他的血液却开始升温,妻子之外的另一个女人截然不同的触感越来越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门。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专心致志地做着成人深以为乐的事,而她也用成熟女人所富有的一切去满足他。
时隔二十年,两个年少相恋的人终于密不可分地在一起了,没有什么再能把他们分开。竹屋外,温柔的月光散在水面上,漾起点点星光。天地间缥缈的白霜,也如银尘般流转。耳畔,蛙声、虫鸣声高高低低地响起,杂夹着山林中幽邃的鸟叫,共奏出旖旎的乐章。晚风吹过,白纱帐轻柔地飘扬,多少前缘旧梦,都化作此夜澄澈的月光。
天空破晓,一抹霞光从天尽头穿过重重山林,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两人共同在林鸟的喧闹声中醒来,相携而去,好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