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识赵小蝶时，友人一再叮嘱，叫我休要“惊艳”；可眼见她仪态万方地款款而来时，还是大大吃了一惊。记得那时我已到知天命的年龄了，小蝶只比我小了一、二岁，可人家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亭亭玉立站在面前，莲子形的秀美脸蛋白皙光洁，分明不会超过30岁么。
小蝶聪慧，且善解人意，知道一帮女性朋友对她年轻美丽的秘密充满了好奇。于是，她干脆自己来揭开这谜底。
开口时，声音柔柔的，她说你们不知道，我在生了第二个儿子之后，脸上突然出现了蝴蝶斑。这蝴蝶斑呀，名字倒蛮好听，可一块一块黄褐色的，长在脸上，丑死了，我也愁死了。我到处打听，有什么好办法能消掉，我就去尝试，多高级的世界名牌化妆品我都用过，不料那黄褐色的蝴蝶就是死死叮在我的脸上，一动也不动……
听到这儿，我颇感意外，想这**要是生在我脸上，也只能由它去了，反正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也不耽误我写作，大不了就是难看点。可是小蝶说不！既然世界不肯给我美，那么我自己来创造！
其实小蝶也下过乡，也吃过苦。文革以后国门甫开之时，小蝶来到香港自己母亲的身边。母亲希望女儿嫁到富人家里去；可在纯情的小蝶眼里，财富不是美丽的代名词，她宁可携手自己所爱的人，胼手胝足地去打拼，赤手空拳地去开创出一片辉煌灿烂的新天地。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她已把中国宜兴的紫砂茶壶打造成高雅的艺术品而推向了世界了。她成为享誉东南亚的“紫砂皇后”。她如一只蝴蝶，飞到了事业上的第一个高峰。
蝴蝶展翅的姿态何等美妙啊！可是忽然间，她又不做紫砂茶壶了。她要去掉脸上的**，她要找回女人的美丽！
小蝶爱蝶，但又觉得一人独飞不是美。她的理想是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让天下女人像蝴蝶那样年年蜕化，超越时光，永远飞翔在美的世界里。
也许**是会飞的精灵，是神为了打磨她的精神意志而栖息在她脸颊上的。她向各路专家认真请教、自己悉心研究，终于使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化妆品问世了。她自己打理自己，一张不再沾染任何其他品牌化妆品的脸，就日见白嫩，脸上的黄蝴蝶也悄然飞走了。
小蝶的化妆品中，有一款叫“青春记忆精华”，是专为中年以上的女性设计的，用起来也简单，早早晚晚洗过脸抹上就是，方法跟我年轻时抹友谊香脂、抹蛤蜊油差不多，但效果可就不一般了。在一张渐渐老去的脸上唤起青春的记忆，是任何女人也挡不住的诱惑。
记得那一天，我被小蝶带领着去做过脸，抹上了“青春记忆精华”之后，在永嘉路上那栋漂亮的宫廷式房子内，倚着廊柱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我穿一件白色连衣裙，脸色红润，黑黑的头发披在肩上，看上去确实好像在时光机器里走了一回。
自此以后，我就成了“青记”的粉丝。除了“青记”，再没让别的化妆品上过我的脸。说起来，涂抹“青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化妆，它并无粉底、粉饼之类的麻烦，早早晚晚都是它，抹过之后仍是一张素脸，但感觉却是很舒服。这是别的润肤类乳液不能相比的。所以每次去永嘉路，我总是一买好几瓶，留着慢慢自用，有时还会送给要好的亲友。
十多年过去了，去岁国庆期间，我又上永嘉路去买“青记”，不意间听屋里的女孩在喊“董事长”，扭头一看，见小蝶进来了。
小蝶打量了我半晌，忽然微微摇头，吐气若兰地发出了一声轻叹：“看来我还是没把你教好。”
我想我已63周岁。这张脸能维持到现在这个样子，自觉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小蝶还这么说？
可我猛一抬头，就愣住了。我发现多年不见的小蝶粉面含春，风采依旧，仿佛岁月在她脸上了无痕迹啊！
我心底里一根柔软的弦终于被触动——有感动，也有微微的痛。小蝶心地纯良，自己鲜若桃花，就不忍看别人状如苦瓜。可她不知，我这个人呀，只因自幼生得腿长腰细，年纪大了怕变形，总不忘练健美操、哑铃操，还天天外出走路，可是脸么，我从来就没怎么在意过；皮肤倒是细白，当初下乡插队，晒到脸皮一层一层地脱下来，也没怎么黑，结果就成为接受贫下中农教育不彻底的罪状。那种堵心的感觉终身难忘，所以我一向不太在乎脸。每天晚上洗过澡，最多一边看电视，一边抹些她的“青记”，连镜子也不照的。像敷面膜、上美容院做脸等事，我想一想都觉得麻烦，哪里会去做？就这样，还有朋友会恭维我，说看不出你已经六十几岁。我很知足了！
可小蝶不满。她硬塞给我两盒面膜，让我晚上睡觉前敷上。
我实在不争气，回去只兴冲冲敷了两次，就又疏懒下来了，辜负了小蝶的一片心意。
岁月匆匆，又是一年，上个礼拜，友人来电说小蝶相约，我想到那两盒束之高阁的面膜，心里就愧疚得慌，硬着头皮去了，竟见小蝶端坐在桌前，正手握一瓶化妆水，樱唇轻启，笑吟吟地就往嘴里喷！我吓了一跳：任何天价的化妆品，也只能亲近脸上的皮肤，可不敢送进嘴里吃下去呀！
众人傻愣着，听凭那慢言细语声声入耳：“今天我喉咙有点痛，喷一喷会缓解的。”
顿时惊奇更甚，明明是化妆品么，冒死喷一点尝尝味道也罢了，还能治病？
就在这时，一位女孩出来给我们倒茶水。小蝶高兴地指着她说：“大家看看，看看她的脸！”
女孩长着一张尖俏的瓜子脸，鼻梁端直，眉清目秀，前些日子我来买“青记”时就是她接待的，是个美人胎子，为小蝶工作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如今脸还是这张脸，可是怎么说呢？好像脸上有光，是的，那鲜洁的光彩可真夺人眼目。
再细端详，更觉她的白嫩是水灵灵的。这种嫩，是一个女孩素面朝天时的天然本色，是那种剥光鸡蛋般的嫩，是脂粉抹不出的，难怪我眼前一亮呢。
听众**赞女孩的娇美，小蝶举了举手中的那个瓶子，一双秀目里流露出来的，是浓浓的慈爱，还有满满的自豪：“你们不知道，女孩子爱美呀！她初来乍到皮肤不好，恰巧我研发的这个东西刚刚生产出来，她就拿去喷。喷了几天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脖子发暗，好难看哦。为什么呢？因为脸白了么。她光顾自己的脸，把脖子给忘了。这样脸和脖子一对比，就出现了明显的差异，上下成了明显的两截……呵呵！”
我终于知晓，小蝶手里的这款化妆品，主要成分是一种“小分子水“，对改善人的肤质大有效果，用起来也简单，只要常备一瓶在身边，想起来往脸上喷几下即可。
对于我这样的懒人来说，这“水”实在太可爱了。可小蝶的雄心更大，希望十天之后我等一行人的脸上有改天换地的新气象，所以不但给了我们这种“水”，还加配了两盒面膜，要求我们每晚洁面以后敷面膜，然后喷“水”，再抹“青记”。
我想我不能再懒了，当晚就把面膜敷在脸上，却不料没等揭下面膜，看看书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赶紧起来揭掉面膜，照照镜子，觉得脸上白白的挺干净，好像没必要洗了么，就喷上那种“水”，出门去教会做礼拜了。
中午回家，还是不肯洗脸，又喷了几下，一连数日，觉得夏天阳光留在我脸上的黄气，有所消褪，脸上也似乎有白嫩的趋向。当然年龄摆在那儿，“剥壳鸡蛋”的境界，像小蝶那般的青春焕发，是可望而不可及了。不过呢，时至今日，我统共只敷过一次面膜，以后天凉快了，我一定要常敷那些面膜，常喷那些神奇的“水”，争取像小蝶那样，做一只飞越时光的蝴蝶。
（201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