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陵王綸講大品經,馬樞講維摩、老子,同日發題,道俗聽者二千人,王謂眾曰「馬學士論義,必使屈伏,不得空具主客。」於是各起辨端,樞轉變無窮,論者咸服。(樞傳)
則梁時五經之外,仍不廢老莊,且又增佛義,晉人虛偽之習,依然未改,且又甚焉。風氣所趨,積重難返。直至隋平陳之後,始掃除之。蓋關陝樸厚,本無此風,魏周以來,初未漸染,陳人之遷於長安者,又已衰不振,故不禁而自消滅也。
案漢時本有講經之例。
宣帝甘露三年,詔諸生講五經異同。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臨決。又施讎論五經於石渠閣。章帝建初四年,亦詔博士、議郎、郎官及諸生、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異同,使五官中將魏應承制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作白虎奏議,今白虎通是也。
然此特因經義紛繁,各家師說互有異同,故聚群言以折衷之,非以此角勝也。至梁時之升座說經,則但炫博鬥辯而已。
清談用麈尾
六朝人清談必用麈尾。
晉書:王衍善玄言,每捉白玉柄麈尾,與手同色。(衍傳)孫盛與殷浩談奮,麈尾盡落飯中。(盛傳)
宋書:王僧虔戒子,謂其「好捉麈尾,自稱談士。」(僧虔傳)
齊書:戴容著三宗論,智林道人曰「貧道捉麈尾三十年,此一塗無人能解,今始遇之。」(容傳)
梁書:盧廣發講時,謝舉屢折之,廣愧服,以所執麈尾贈之,以況重席。(舉傳)張孝秀談義,嘗手執栟櫚皮麈尾。(孝秀傳)
陳書:後主宴宮僚,所造玉柄麈尾新成,曰「當今堪捉此者,惟張譏耳。」即以賜譏。又幸鍾山開善寺,使譏豎義,時麈尾未至,命取松枝代之。(譏傳)
此皆清談麈尾故事也。
亦有不必談而亦用之者。
王浚以麈尾遺石勒,勒偽為不敢執,懸於壁而拜之。(勒載記。)
何充詣王導,導以麈尾指其床曰「此是君坐也。」(充傳)
王濛病篤,燈下視麈尾而嘆,既沒,劉惔以犀麈尾,納之棺中。(濛傳)
蓋初以談玄用之,相習成俗,遂為名流雅器,雖不談亦常執持耳。
騶虞幡
晉制最重騶虞幡,(騶虞,瑞獸,白虎黑紋,尾比軀長,不食生物。幡:旗幟,狹長而垂直懸掛。)每至危險時,或用以傳旨,或用以止兵。見之者,輒慴伏而不敢動,亦一朝之令甲也。
晉書:楚王瑋率兵誅汝南王亮及宰相楊駿,徹夜喧鬥。天明,張華奏惠帝,使殿中將軍持騶虞幡麾眾曰「楚王瑋矯詔,」眾皆釋仗而走,瑋遂被擒。(瑋傳)
淮南王允擁兵誅趙王倫,自辰至申,鬥不解。陳准遣騶虞幡解鬥,允兵散,被殺。(允傳)
倫既篡,王輿率兵殺其黨,孫秀使倫為手詔,迎惠帝復位,傳詔者以騶虞幡敕將士解兵,文武官皆散走。(倫傳)
長沙王乂又發兵攻齊王冏,冏遣董艾率兵拒之,潛令人盜騶虞幡,呼云「長沙王矯詔。」乂又稱齊王謀反,冏戰敗被擒。(冏傳)
南渡後,桓玄之變,會稽王道子遣司馬柔之以騶虞幡宣告荊、江二州。(柔之傳)
王敦犯闕,甘卓在襄陽起兵,將襲其後。敦懼,求臺以騶虞幡止之。(卓傳)
桓溫兵東下,殷浩欲以騶虞幡止其軍。(溫傳)
此皆騶虞幡之故事也,他朝未見有用之者。
建業有三城
六朝時,建業之地有三城。
中為臺城,則帝居也,宮殿臺省皆在焉。
其西則石頭城,嘗宿兵以衛京師。
王敦內犯,周札守石頭城,開門納敦,敦遂據之以敗王師。
後蘇峻之反,劫遷成帝於石頭。峻敗,帝始出。
盧循舟師將至,朝臣欲分守諸津,劉裕謂「兵分則勢弱,不如聚兵石頭,則眾力不分。」乃自鎮石頭,果敗賊。
宋末,袁粲據石頭,欲誅蕭道成,為道成所殺,當時諺曰「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
梁末,王僧辨鎮石頭,陳霸先使侯安都往襲之。石頭不甚高,軍士捧安都投入女姮內,眾隨入,遂執僧辨。
後徐嗣徽引北齊兵入石頭,來逼臺城。安都自臺城以甲士突出東、西掖門,敗之。賊還石頭,遂不敢逼臺城是也。
臺城之東,則有東府,凡宰相錄尚書事兼揚州刺史者居之。實甲嘗數千人。
晉時會稽王道子居之。劉裕秉政亦居此。裕出征,則曰「留府。」嘗使劉穆之監府事。裕討劉毅回,公卿咸侯於新亭,而裕已潛還東府矣。
宋末,後廢帝之弒,蕭道成移鎮東府。順帝紀「蕭道成出鎮東府輔政,後進爵齊王。卞彬戲謂曰『殿下今以青溪為鴻溝,溪東為齊,溪西為宋。』因詠詩曰『誰謂宋遠,跂予望之。』」
陳安成、王頊輔政,入居尚書省。劉師知等忌之,矯詔令其還東府是也。
可見是時,二城皆為要地。
宋後廢帝狂暴,阮佃夫欲俟其出游,閉臺城,分人守東府、石頭以拒之。會帝不出,乃止。
齊豫章王嶷守東府,竟陵王子良鎮石頭,而皆造私第於京師中,遊讌忘返,因范雲謂「重地不宜虛曠。」嶷乃還東府,子良乃還石頭。緣此二城,拱衛京師,最居要害故也。
其時尚有冶城,當徐嗣徽等引北齊兵據石頭,而市廛在南路,去臺城稍遠,恐為城所乘,乃使徐度鎮冶城寺,築壘以斷之。此又在臺城之南。
南朝多以寒人掌機要
魏正始(齊王芳)、晉永熙(惠帝)以來,皆大臣當國。晉元帝忌王氏之盛,欲政自己出,用刁協、劉隗等為私人,即召王敦之禍。自後非幼君即孱主,悉聽命於柄臣,八、九十年,已成故事。(晉韋華謂姚興曰「晉主雖有南面之尊,無統馭之實。」宰輔執政,權在臣下,遂成習俗。)
至宋、齊、梁、陳諸君,則無論賢否,皆威福自己,不肯假權於大臣。而其時高門大族,門戶已成,令僕三司,可安流平進,不屑竭智盡心,以邀恩寵,且風流相尚,罕以物務關懷,人主遂不能藉以集事,於是不得不用寒人。
人寒則希榮切而宣力勤,便於驅策,不覺倚之為心膂。
南史謂宋孝武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能無所寄,於是戴法興、巢尚之等皆委任隆密。
齊武帝亦曰「學士輩但讀書耳,不堪經國,經國一劉係宗足矣!」此當時朝局相沿,位尊望重者,其任轉輕,而機要多任用此輩也。然地當清切,手持天憲,口銜詔命,則人雖寒而權自重,權重則勢利盡歸之。
如法興威行內外,江夏王義恭雖錄尚書事,而積相畏服,猶不能與之抗。
阮佃夫、王道隆等,權侔人主,其捉車人官虎賁中郎將,傍馬者官員外郎。
茹法亮當權,太尉王儉嘗曰「我雖有大位,權寄豈及茹公?」
朱异權震內外,歸飲私第,慮日晚臺門閉,令鹵簿(儀從、警衛)自家列至城門,門者遂不敢閉。
此可見威勢之薰灼也。
法亮在中書,嘗語人曰「何須覓外祿?此戶內歲可辦百萬。」佃夫宅舍園池,勝於諸王邸第,女妓數十,藝貌冠絕當時,出行遇勝流,便邀與同歸。一時珍羞,莫不畢具,凡諸火劑,並皆始熟,至數十種。雖晉之王、石,不能過此。
可見賄賂之盈溢也。
蓋出身寒賤,則小器易盈,不知大體,雖一時得其力用,而招權納賄,不復顧惜名檢。其中亦有如法興遇廢帝無道,頗能禁制,然持正者少,乘勢作姦者多。
唐寓之反,說者謂始於虞玩之而成於呂文度,此已見蠹國害民之大概。
甚至佃夫弒主而推戴明帝。
周石珍當侯景圍臺城,輒與景相結,遂為景佐命。
至陳末,施文慶、沈客卿用事,自取身榮,不存國計。隋軍臨江,猶曰「此常事,邊臣足以當之。」不復警備,以致亡國。
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其害可勝道哉?大臣不能體國,致人主委任下僚;人主不信大臣,而轉以群小為心膂,此皆江左之流弊也。(按公孫瓚常言「衣冠之人,皆自謂職當富貴,不謝人惠。」故所寵皆商販庸兒,亦同此見。)
相墓
古人但有望氣之法。
如秦始皇時,望氣者謂東南有天子氣,乃南巡以厭之。又謂金陵有王氣,乃鑿淮水以泄之。光武未貴時,望氣者蘇伯阿過南陽,望舂陵郭,唶曰「氣隹哉,鬱鬱蔥蔥。」然孫皓時,臨平湖開,皓以問陳訓,訓曰「臣止能望氣,不知湖之開塞。」陳敏反,或曰「陳家無王氣,不久當滅。」此古來專以望氣占吉凶,未嘗有相墓之術也。
相墓術相傳始於郭璞。
然後漢書袁安傳:安覓地葬父,有三書生指一處云「葬此當世為上公。」從之,故累世隆盛。
晉書羊祜傳:有相墓者,言「祜祖墓有帝王氣。」祜乃鑿之。相者曰「猶當出折臂三公。」後祜墮馬折臂,果位三公。則又在璞之前。
即璞本傳,載其卜筮靈驗之處甚多,謂「先有郭公者,精於卜筮,璞從受業,公授以青囊書九卷,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術。」亦未嘗及相墓也。
又璞所著書,載其靈驗事跡者曰「洞林抄」,京費諸家最要者曰「新林」,又「卜韻」一篇,注爾雅、三蒼、方言、穆天子傳、山海經、楚辭、子虛、上林賦及所作詩賦誄頌,共數十萬言,亦未有所謂葬經也。
惟傳內稱「璞葬母暨陽,去水百步,或以近水言之,璞曰『當即為陸矣。』其後果沙漲數十里。」又「璞為人葬墓,晉明帝微服觀之,問主人『何以葬龍角?』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龍耳,當致天子。」』帝曰『當出天子耶?』主人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至耳。』」此璞以相墓擅名,而後世皆以為葬術之始也。而葬術之行,實即由是時而盛。
陶侃將葬父,家中忽失牛,有老父謂曰「前岡見有一牛,眠山汙中,若葬之,位極人臣。」又指一山曰「此亦其次,當出二千石。」侃尋得牛,因葬其處,以所指別山,與周訪葬其父,後侃果為三公,訪為刺史。(晉書周光傳)
宋武帝父墓在丹徒侯山,有孔恭者善占墓,謂此非常地,後果為天子。
齊高帝舊塋在武進彭山,岡阜相屬,百里不絕,其上常有五色雲。宋明帝惡之,遣占墓者高靈文往相之,靈文先給事齊高,乃詭曰「不過方伯耳。」私謂齊高曰「貴不可言。」後果登極。(南史宋齊二紀)
齊高之母劉氏與夫合葬時,墓工始下鍤,有白兔跳起。及墳成,又止其上。(劉后傳)
荀伯玉家墓,有相之者謂「當出暴貴而不久。」伯玉官果至散騎常侍,坐事誅。(伯玉傳)
柳世隆曉術數,於倪塘創墓,與賓客往遊,十往五往,常坐一處。及卒,正葬其地。(世隆傳)
富陽人唐寓之祖父,皆以圖墓為業。(沈文季傳)
梁武丁貴嬪薨,昭明太子求得善墓地,被俞三副以己地奏,帝買葬之。有道士謂此地不利長子,教以用蠟鵝諸物厭之。後事發,昭明以此慚懼而薨。(昭明太子傳)
杜嶷葬祖父,梁元帝忌之,命墓工惡為之,逾年而嶷卒。(嶷傳)
吳明徹葬父,有伊氏者善占墓,謂其兄曰「葬日必有乘白馬逐鹿者過此,此是最小子大貴之徵。」明徹後果大貴。(明徹傳)
此皆見於各列傳者,可見六朝時此術已盛行,如昭明傳曰「不利長子。」明徹傳曰「最小子大貴。」則術家所云「長房、小房」之說,亦即起於是時矣。
唐人避諱之法
唐人修諸史時,避祖諱之法有三。
如虎字、淵字,或前人名有同之者,有字則稱其字。
如晉書公孫淵稱公孫文懿。劉淵稱劉元海。褚淵稱褚彥回。石虎稱石季龍是也。
否則竟刪去其所犯之字。
如梁書蕭淵明、蕭淵藻,但稱蕭明、蕭藻。陳書韓擒虎,但稱韓擒是也。
否則以文義改易其字,凡遇虎字,皆稱猛獸。
李叔虎稱李叔彪。殷淵源稱殷深源。陶淵明稱陶泉明。魏廣陽王淵稱廣陽王深是也。
其後諱世為代,諱民為人,諱治為理之類,皆從立義改換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