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芙蕖馆闹鬼

作者:史健秋    更新时间:2016-01-13 10:54:35

秀莪这一天并未能见着她的海蓝表哥,当她向管家赵根宝问起他时,赵管家回说老爷他出去了,并说老爷吩咐让表小姐今儿不用去见他了,一切自便吧。

秀莪正打算要自便时,赵管家却又意味深长地向她叮嘱道:“表小姐,您还是尽量呆在自己的屋里好些。”

“为什么?整天呆在那么个地方还不憋闷死我呀!”秀莪没好气地说道。

“我也是为您好,怕您会惹老爷生气。”

“我?惹表哥生气?笑话!他不惹我生气就好了!有他这么当主人的吗,客来了竟搁在一边不闻不问的!既是让我自便,又干嘛要限制我的自由!他怕什么?难不曾怕我偷他的抢他的?真是岂有此理!”秀莪凶巴巴地说道。她是真的动了气,回想这一日来的遭遇,她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亏她还把表哥当成了最喜爱的人呢,现在他竟然如此冷待她,着实令她很伤心!很失望!

“也是我多嘴,这话原本不是老爷说的,您别错怪他,他才没心思管这些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劝您还是少到处走动为好,至少芙蕖馆您别去!”

秀莪本待再要问,但看见赵管家那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也就不再开口了。可她的心里却由此添了一桩心事,竟为此打消了独自游园的念头。她径直跑回了紫竹苑,去找小霞了解情况。

小霞自从被派来服侍秀莪表小姐后,没事便不敢擅自离开紫竹苑半步,生怕对表小姐伺候不周而遭至责罚。因此,秀莪去找她时,她正坐在竹丛前绣鞋面呢。

看见秀莪来了,小霞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迎上去说道:“表小姐,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等她发现秀莪阴沉着脸时,赶忙闭上了嘴。

“小霞,我问你,那芙蕖馆为什么不可以去?”

哪知小霞一听见“芙蕖馆”这三个字,脸色马上就变了。

“说呀,为什么芙蕖馆不能去?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难不曾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快说呀!”秀莪急道。

“那儿不干净。”小霞脸色惨白,声音轻得就像蚊子“嗡嗡”似的。

“不干净?不干净是什么意思?”秀莪耳朵尖,及时捕捉到了这句话,只是一时还没弄清楚此话的含义罢了。

“就是——就是闹鬼!”小霞的声音大了些,那“闹鬼”二字就像是因为太烫了,含不住才马上吐出来的,因此干脆、利落、嘎巴儿松脆,但这无疑是向她俩投来的一个炸雷,一下子把她俩都给震住了。

“闹鬼?你说闹鬼?!”秀莪继而忍俊不住地问道,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因为小霞的话在她听来是如此的可笑,“闹鬼!”鬼才相信这样的鬼话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说出了如此荒诞不经,如此愚昧可笑的话来。她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新女性,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鬼只生活在《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这些文学书里,只生活在民间流传的志怪故事里,只生活在城隍庙设置的阴司里,她才不和这些愚蠢的乡下女人一般见识呢。

小霞咬紧了嘴唇没有再开口,她只用鸡啄米似的点头来郑重表明她自己前面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的无稽之谈,而是真的确有其事。

“好,闹鬼!你这是听人说的,还是真的自个儿瞧见了的?”秀莪忍住笑问道。

“听人说的。”

“人家说你就信呀,真是的!”

“人家都这么说呢!”小霞急忙辩道,这时她已经忘记了害怕。

“既然都这么说,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了,那你们去证实了吗?”

“哎呀,我的小姐,瞧您说的!这事儿听听就够瘆人的了,谁还敢去证什么实呀!”

“不证实,就不能证明真的有这回事,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了,懂吗?哼,他们不叫我去,我还非去瞧瞧不可!走,我们俩现在就去,我带你去瞧瞧到底有鬼没有,只怕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呢!”秀莪说着,就来拉小霞的手臂,打算要带她一同前往芙蕖馆去看个究竟。

“表小姐,您还是饶了我吧!打死我我也不敢去的,不管那地方是否真的有鬼,我们这些下人都是不可以去的,这是老爷的规矩。去年,我们庄上就出过一桩挺惨的事儿。有一个叫吴亮的家丁,就为着不信有这事,一天半夜里,他偷偷地跑到了芙蕖馆去,谁晓得第二天他就被人发现死在了那里的荷花池里。听人说他脸上的表情才叫吓人呢,那嘴张得老大,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爆弹出来了,有经验的人一看便说是被吓死的!”小霞神色惶恐地说道,就仿佛是真的看见了那一幕可怕的景象似的。

“谁又能保证他不是自己失足掉进池里淹死的呢,别忘了那个地方可是四面环水!”秀莪对芙蕖馆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时虽然长辈们一再叫他们不要上近水的地方去玩耍,生怕他们会失足掉下去溺死,但是她却经常胁迫着赵家兄妹去那里钓鱼和捉蜻蜓玩。

“吴亮他会水呢,这里的男人大多都是会水的,而吴亮的水性尤其好,在水里能憋好久的气!”小霞强调道。

“俗话说得好:淹死会水人!”秀莪干巴巴地用这句老话作为了这次谈话的结束语,她不想再和小霞多费唇舌了,在她的心目中,小霞不过是一个未开化的乡野村姑,不值得她劳神费力去和她磨嘴皮子。

秀莪独自回到了屋里,在窗下支好画板,然后便对着窗外眯缝着眼睛取景。现在她谁也不想理,在她此时的心里,整个文家庄的人都是怪人,都是如此不可理喻。

“哼,闹鬼!”她对此嗤之以鼻,她生气地认定这是他们敷衍搪塞她的借口,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定是她那可恶的海蓝表哥,定是他想对她隐藏什么秘密!

由于小霞的坚拒,使得秀莪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前往芙蕖馆一探究竟的念头,这倒不是因为她害怕独自前往,而是因为此时她正在生着表哥的气,因此,才回到房中来作画,想借此排遣心中的不快。

但是心中有事,又如何能够安心描画美景呢!

她手里拿着画笔,眼望着园中的景致,竟不由得发起呆来了。透过杆杆修竹,可以遥望见园中的远景,但只见花岸柳荫、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曲径通幽、燕飞莺啼,好一派春光美景!

看着看着,她的鼻子一酸,眼中竟滚下两行泪来,是为着有些触景生情,想当初,她和海蓝表哥是怎样的亲密无间呀,他待她比亲哥哥还要好,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总是先想到她这个妹妹,生怕委屈了她。可是如今呢,几年没见着了,也不想着叙叙离情,竟把她一个人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他这究竟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她心说,“等再见着他,我定要好好问问他!”

她期期艾艾地伤了会儿心,也就丢开了。但是她在心里却发狠地告诫自己——不许再为他掉一滴眼泪!谁叫他不把她当回事呢,既然这样,她要是再为他伤心难过的话,岂不是太无趣了嘛!

哼,反正呀,我就住定在这儿了,看他能躲到几时去!到时我再直接问他芙蕖馆闹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秀莪暗暗打定了主意。

现在,她的心情已经有所好转了,可以静下心来作画了。她用铅笔在画纸上细细地勾勒入画的景物线条,不时侧过脸去取景,这时,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撞入了她的视线,这孩子正从窗外伸头窥探着她,这是一个塌鼻梁、大眼睛的瘦小女孩。

“她是谁?似乎看着有些儿眼熟。”根据她的身形模样及衣着,秀莪知道她就是昨天来时远远见过的那个女孩,秀莪曾猜她是海蓝表哥的女儿,可是现在看清了她的容貌后,秀莪倒怀疑起来了,因为这女孩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表哥,而且也不像青莲。

“莫非她根本就不是表哥的女儿?”秀莪心里说。

这时,秀莪倒想起了一个人来,这孩子活脱脱就是她的模样!

“这么说,她还是海蓝表哥的女儿了,只不过她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却长得像祖母,而且尤其像——翠玉!她长得像翠玉也可以解释,因为翠玉是海蓝表哥的姨表妹,是他母亲的娘家亲侄女,那姑侄二人便长得出奇的相像,因此,这女孩长得像翠玉也就顺理成章不足为奇了。”秀莪暗自在心里分析着。

当秀莪和这孩子对上眼时,她又像上次一样回转身一溜烟跑掉了。紧接着,秀莪就听见小霞在喊:“莺小姐,别跑!小心摔了!”

“她果真就是表哥的女儿——丽莺!这孩子怎么鬼鬼祟祟做贼似的呢!”秀莪心里觉着很别扭。

“小霞,小霞,你来!”秀莪向窗外喊道。

小霞闻声急忙跑了进来,她对这位表小姐的脾气已经有所了解了,知道她的脾气不怎么好,有些儿喜怒无常的,弄弄就要光火生气,因此,她时时事事小心谨慎,生怕犯了错惹恼了她,怕她一状告到老爷那里去,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表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小霞陪着笑脸讨好地问道。

“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秀莪向着边上的一张椅子努努嘴,示意她坐下。

小霞不敢拂她的意,谨小慎微地斜了身子用半个屁股坐了。

“刚才那孩子可是丽莺?”秀莪问道。

“就是我们莺小姐。”

“这孩子怎么这样认生?干嘛见了我就跑呢?真是太没礼貌了!也不知道我那表哥是怎么当爹的,把个大小姐弄得就像个乡下野丫头似的!唉,也难怪,没妈的孩子就是可怜呀!你明儿个把她带来见我,我得好好调教调教她。”秀莪为着自己是这孩子的表姑,觉得有必要管管她,以尽一个长辈应尽的责任。

“表小姐,您可别吓着我们莺小姐了,她的胆儿可小了!”小霞有些替他们小姐担心,生怕表小姐会难为她。

“她胆子小还不是得怪你们,谁让你们成天装神弄鬼的!”秀莪没好气地说。

“我们哪敢呀,她是被我们老爷吓的。”小霞分辩道。

“她爹那样子是够吓人的,也真难为了这孩子了。”秀莪同情地说道。

“表小姐,您是不知道,我们莺小姐才叫着可怜呢,我们老爷本来就不喜欢她,她见了老爷就像是老鼠见着猫似的怕得紧,而我们飞少爷又尽欺负她,因此,只要飞少爷在家,她就只好躲在二太太屋里不出来。”

“二太太?这二太太又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呢?”秀莪一头雾水地问道。

小霞不解地望着秀莪。表小姐是在开玩笑吗?她怎么会不知道二太太呢?她心说。

“问你呢,看着我干嘛!这二太太到底是哪一位?”秀莪极不耐烦地问道。

“二太太就是莺小姐的娘亲呀,您怎么会不知道呢?”小霞好奇地反问道。

“丽莺的娘——青莲吗?她几时又成了二太太了?我记得舅母在世的时候,她不是被唤着大奶奶的吗?这回舅母没了,文家庄又有小少爷了,青莲应该被称为太太才是,怎么反倒成了二太太了呢?既然有二太太,那么这大太太又是谁?”秀莪连珠炮似的问着小霞,她的心里实在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了,她必须一一弄清楚,不然压在心里实在不好受。

小霞这时方才理出了头绪,她知道表小姐是把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两人给弄混了,看来她得给表小姐解释解释。小霞的心里颇有几分得意,因为她觉着自己竟比表小姐还更清楚了解文家庄的事呢。

“表小姐,您是根本就弄错了,这二太太本来就不是指青莲大太太,二太太的闺名叫翠玉,是我们老太太的娘家亲侄女……”

“你且等等,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呢,你是说张翠玉是你们的二太太,是丽莺的娘,对吧?”小霞点头,秀莪接着问道:“翠玉她几时成了二太太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呢!难不成是在青莲死后?”

“不是的,我听说二太太是在青莲大太太还活着的时候就娶的,那时我们老太太还是太太呢,她定规要老爷——那时的少爷把翠玉表小姐娶回来,并且还得称作大奶奶,硬把青莲大奶奶降为了二奶奶了呢。等青莲二奶奶和翠玉大奶奶生下飞少爷和莺小姐之后,青莲二奶奶就成了二太太,翠玉大奶奶就成了大太太了,而原来的太太自然便成了老太太了。后来青莲二太太去世了,不久,我们老太太也跟着去了,我们老爷马上就把青莲二太太又改称为大太太,把翠玉大太太也改称为二太太了。”

“我的天,变来变去的还真是复杂得很呢!不过我还是弄明白了。你们老爷娶了两房太太,在娶了青莲之后,他又娶了他的姨表妹张翠玉,只不过他的艳福太浅了,没多久青莲就死了,这样,他又只有一个太太了,对吧?这么说这翠玉应该还在文家庄喽?怎么就没见着她呢?难不曾她也死了吗?”

“二太太倒没有死,只不过却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这话怎么说?”秀莪惊讶地急忙问,她是个急性子,小霞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爽气,让她很是着急。

“我们二太太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怪病,整天吃个不停,人胖得瘫在床上都起不来了。也亏得我们莺小姐了,整天守了这么个瘫子似的娘,换着别的孩子,早给吓的躲得远远的了。可我们莺小姐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自打懂事起,她就帮着我们一起伺候她娘,亲自给她娘喂饭,亲自给她娘洗脸抹身,现在,只有六岁多点的她竟比我们还会伺候二太太呢,也难怪,那到底是她的亲娘啊!”

“你们二太太住哪屋?”

“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含香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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