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竹林的《夜明珠》 赵元真
反映儿童生活的小说，首先必须具有浓郁的儿童生活气息。而儿童生活气息，体现在大量真实、生动、富有儿童情趣的细节当中。《夜明珠》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里面的那些新鲜、逼真、趣味盎然的儿童生活的描绘。你看，竹林村小学三年级的孩子阿明、阿芳、“鸭子”和“小姑娘”，他们在三夏农忙时节的课余生活是多么的令人羡慕：他们在小河边骑牛，在细雨中摸田螺，在竹林的壕沟里烧胖蚕豆吃，在小池塘里放鱼鹰；他们还组织起来进行“小夏收”，把拾得的蚕豆、麦子拿到公社梅园里去换梅子做梅酱那梅酱黄亮亮的颜色，又酸又甜又凉的滋味，“连商店里花花绿绿的罐头，瓶子里的果酱，甚至从噗噗作响的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淇淋，都没法和它媲美”。而“当盛夏到来的时候，阿明把村上所有的小朋友都叫来了，当众挖出甏来，用调羹舀出梅酱，兑进刚打起来的井水……于是，大家你拥我挤地排着队，用小铜勺舀着喝……一个个把舌头咂得咝咝响，真过瘾啊。”
然而，如果只把大量的有生活气息的细节描写堆在一起，还不能构成一部完整的文学作品；文学是人学，只有当作者把这些生活细节有机地贯串起来构成了情节，并且由此塑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之后，一部作品才能成立。在《夜明珠》这部小说里，我们高兴地看到，几个孩子的形象，正是由于细节贯串为一定的情节，于是被生动、传神地刻画出来了。他们复杂细微的内心世界，也逐步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你看，阿芳这个热情大方的女孩子，她帮助新来的同学“小姑娘”，借香橡皮和铅笔给他，用麦秸给小伙伴们编小升箩……为了一睹那心爱的鱼鹰，主动地献出了两块老豆腐和一只草窝；在受到阿明他们的欺侮后，仍不心存芥蒂；在抢救落入氨水池的幼儿时被熏瞎了眼睛，但她依然顽强地坚持学画，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这孩子的心灵是多么的善良纯洁，而又勇敢坚强啊！
有了人物，还必须用人物之间关系的纽带感情，把它们联系起来，并且把人物的命运和感情有层次地推向高潮。只有这样，才能使一个个人物在读者面前活动起来，并且以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命运和遭际，给少年儿童以陶冶和启迪，教育和帮助。小说《夜明珠》，就是这样用人物的形象和感情来赢得读者、打动读者的。当我们读到阿明和“鸭子”为他们不公正地对待了阿芳而在自己的心里感到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他们各自带着最宝贵的礼物两只鸭蛋、一挂粽子、一只乌龟和一只鱼鹰去医院探望阿芳；当阿芳出院后，大伙一起训练老水牛为阿芳做坐骑，最后又冒险出海去为阿芳寻找夜明珠等地方时，不能不为孩子们纯真的友谊和美丽的心灵所感动。尤其是读到阿芳在得知自己眼睛瞎了，再也不能复明，并且还因她的过失害死了老水牛以后痛不欲生，而阿明忍受着被爸爸毒打后的痛楚，冒险逃出来营救阿芳这些地方时，谁也禁不住要为孩子们之间诚挚的感情而潸然泪下；就连阿明的粗暴的爸爸见了，也感动得掉下了热泪。
《夜明珠》这部作品所以能以情动人，在艺术手法上，也有可取之处。
首先，作品并没有给读者安排一个离奇曲折的故事，而是用散文的笔法来状物写人、叙事抒情；一个个章节，单独看来，似乎都是互不相干的，但读完作品，总起来看，它们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在人物和他们之间的感情的纽带下，他们的形象一个个栩栩如生，他们的矛盾与冲突，理想与希望，他们的声音笑貌，宛如水中一层层的涟漪，激动着读者的心，勾勒出儿童们天真、善良、美好的精神世界，读来使人感到亲切自然。因此，尽管目前社会污染危及孩子们的现象常有耳闻，但是作品仍能使人确信，这里体现出来的“光明与希望”是客观现实的反映，而不疑为作者笔下的乌托邦。当然，《夜明珠》在结构上也还不是无懈可击的。小说的前四章的节奏如果能再快一些，这部作品在整体上也许会显得更加紧凑。
作品的另一个特色是，作者对江南水乡清新秀丽的自然景色的描绘。随着人物思想的发展和情节的展开，作品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又一幅的山水画，把读者带进了一个又一个诗情画意的境界。你看，在春日的晴天，“这儿的花开得很艳，无论是金黄的油菜花，粉红的豌豆花，还是红脸蛋上带着小黑点儿的蚕豆花，都焕发出一种照人的光彩；这儿的竹木绿得很鲜，无论是青青的竹子、乌绒绒的合欢，还是嫩嫩的小水杉，都闪烁出一层绿油油的光亮来。而它们上面的天空，则常常洁净得像一泓清水，那明媚的太阳喷吐着暖融融的光芒。”
优美、新鲜、别致的景物描写，必须与饱满的抒情结合起来，才能产生出应有的艺术魅力。作者写竹林村秀丽的风光，写这里的村庄、小桥、河流、田野，甚至于天上的彩霞，空中的雨丝，地上的植物，水里的游鱼，都是为了衬托在这个天地里活动着的可爱的孩子们的生活，抒发他们的思想感情。你看，当阿明高兴地在清新的早晨去放牛的时候，“晨露浓浓的，湿湿的，田野里的一排排树，远看就像许多蓬乱的小鸡毛。但身边那些树，看起来都非常可爱，露珠吊在绿叶上，绿叶吃饱了露水，变得那么精神，那么新鲜。这使阿明高兴起来，他想如果每天这样踏着露水来放牛，也许自己会像那些小树苗一样长得快！”当写到阿芳眼睛瞎了以后仍然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希望的时候，作品是这样描写的：阿芳“坐在阳台上，感到一种温暖、适意的光的抚摩，同时嗅到了一种清新、芬芳的气息。‘太阳！’她摸了摸脸颊上特别发热的地方，高兴地想。太阳出来了，太阳照在阳台前面的梅树上，金色的光芒像无数细小的梭子，在绿叶的海洋上跳舞，织出一幅美丽的花毡子，原先发青的梅子，全都染上了黄澄澄亮闪闪的颜色在阿芳漆黑的眼底。出现了这样一幅鲜明的图画，这是她记忆的录像，也是她心灵的感觉。她还感觉到了风，因为听到梅树叶子发出轻微的飒飒声；她还感觉到了天上的云彩那是又白又轻的，因为舒适的阴影从脸上掠过……她把小小的脑袋靠在竹凳的背上，觉得自己仿佛是闭着眼睛走在梦里，她不能看见世界，而世界却震动了她的心灵。”这些描写，都使情和景水乳般地交融在一起，达到浑然一体的境界。
还值得一提的是，一部好的儿童文学作品，要达到写人写情写景等方面的较好的艺术效果，更需要作者有一种合适的文笔明快、活泼、细腻、抒情的文笔，而这也正是《夜明珠》的特点。我们欣喜地看到，作者在她的儿童文学创作道路上，一直在刻意地追求这样一种笔调。从她的处女作、儿童散文集《老水牛的眼镜》到《夜明珠》，从《夜明珠》到它的姐妹篇《晨露》，这种明丽自然的水乡风光，质朴清新的语言和生动逼真的细节描写，已经开始构成她独特的文章风格。
(原载《儿童文学研究》1982年1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