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开,鱼儿来。”每当金黄灿烂的油菜花开放时节,各种鱼儿就游出来了。有的钻在水草中“谈恋爱”,有的聚在小桥下的石缝里产卵,这是钓鱼的最好时机。梅宝的爹爹一个早晨就在这里钓了十几条鱼,放在竹篮里,用水草盖着,提到街上去卖了。阿明和“鸭子”望着眼热极了,一直想去钓鱼,可是整整一个早晨,他们没有工夫。
他们真是忙啊!
清早阿明起来,和“鸭子”一起采桑叶喂蚕,拎了塘鲤鱼喂猫,又带着老猫喂饱了小兔子,还捞了好多黑脑袋的小蝌蚪,喂饱了小鸡和小鸭……这些数不清的事情,简直和大人的春耕生产一样忙。
现在,他们终于忙完了早晨的一套工作,背着书包到壕沟里去藏好,然后来到村东的石拱桥下钓鱼。
一般说来,这儿是比较安全的,因为大人们都在西南梨园边上的苜蓿地里做秧田,不到吃中饭的时候,不会有人来淘米洗菜,谁会发现他们呢?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岸边的水埠头上,向着那透明、跳动的水面放下了鱼钩。
有一只红头顶的大白鹅,昂着脑袋在河里游来游去,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涟漪不停地扩大,简直把整个河水都抖乱了。阿明拎了几次钓竿,都是空的,他认为这全是大白鹅在捣蛋,便倾身向前,张开双臂去轰赶,一低头,突然发现,水里是一个多么生动的世界。那里也有蓝蓝的天和白色的云,也有金黄灿烂的油菜花和粉红色的桃花,还有一蓬蓬浅翠的垂柳。弯弯的石拱桥映在河底,像一条白色的虹。阿明不由得痴痴地想,如果那条白色的虹上真的可以走路的话,到河里去看看那个水底的世界,倒是一次不坏的旅行。正想着,河底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姑娘虽然是个小姑娘,却穿着雪白的高领毛线衣,一条海军蓝的绒线裤,一蹦一跳地踩着那白色的虹,迈着跳舞一样好看的步子,轻快地走来。她的周围飘动着金黄、粉红、翠绿的颜色。阿明吓了一跳,这是谁呢?穿得这么漂亮,莫不是阿芳?阿芳来抓他们了吧?赶紧抬头一望,桥上走过的并不是阿芳,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这小姑娘脸很白,皮肤很嫩,眉毛细细的,眼睛弯弯的。在离小姑娘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也穿了一身新衣服的老太,阿明认得她。这老太是村西的张阿婆。张阿婆迈着小碎步,紧紧跟着那个小姑娘,嘴里还不住地唠叨:“我的心肝呀,你走慢点,不要东张西望看野眼哟,当心跌下去。”
阿明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还叫“心肝”咧;这么宽的桥,还怕跌下去,嘻嘻!
哪知这一笑,惹起了张阿婆的注意,她一见水埠头上还有人,便“哎哟”叫出了声:“这不是阿明吗?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句话还没说完,阿明已经三下两下收起了钓竿,拉起“鸭子”跑了。因为他完全知道张阿婆后面要说的话:“你们怎么在这里钓鱼,怎么没去上学?”
他们扭头朝北,沿着小河一直来到了竹林边上。这里的杨树和榆树又多又密,它们的浓郁的阴影像一些奇妙的花纹,描画在岸边绿油油的草坡上,草坡绿得更深了。就在这深绿色的草坡上,开满了鲜红、透明、滚圆的珍珠般闪亮的蛇枕头花。
“鸭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我的妈哎,累死了。”
阿明赶紧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接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只见栖在对面竹枝上的白头翁,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他笑了:“好了,就在这里钓鱼吧。”
“鸭子”把屁股一撅跪了下来,两只手撑在地上,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小脚老太婆没有追过来吧?”
阿明皱了皱眉头:“她当然追不上我们,不过,以后得小心,今天太麻痹大意了。”
他们说着就放下了钓鱼竿,“鸭子”连忙去折了一根长长的、又柔韧又结实的柳枝,准备结串即将钓到的鱼。
可是水面是这样的平静,连一丝波纹都不起,用鹅毛管做成的浮漂,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像一串洁白的项链。“鸭子”一连折了五六根柳条,想像着自己左手一串,右手一串,拎着两串肥胖胖的鲫鱼回到家里时神气的模样,独自嘿嘿地笑了。“哟,这么多鱼呀!”妈妈见了一定会惊叫起来,小弟弟也会扑上来,抢着抱住不放。可是他猛地想起了逃学的事,连忙把这些想入非非的念头驱逐出去,搔搔光头皮说:“阿明,今天钓到了鱼,可不能拿回家去,我妈妈见了一定要问的。”
“戆大才拿回去。”阿明眼也不眨,紧盯着河面上的鹅毛管浮漂说,“要自讨苦吃吗?”
“那,我们钓到的鱼怎么办呢?”“鸭子”玩弄着手里的柳条发愁地问,好像那上面已经穿满了鱼。
阿明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卖掉呀!”
“鸭子”眨眨眼笑了:“对,街上好玩的东西多着呢,有小手枪,有大皮球,有炮仗和大刀……我们卖了鱼,就去买。”
“鸭子”说得眉飞色舞,阿明的眉头却又皱起来了:“也不能去卖,集上人多,肯定会碰上认识的人。”
“那,那……”“鸭子”丧气了,可还是不甘心,摸摸脸蛋又说,“那我们还去换吧,跟上次一样,找梅宝爹爹换一对小兔子,或者找别人家换一只小猫……”
“鸭子”的话没说完,阿明钓竿下的浮漂微微一动。他赶紧唰地拉起,只见挂在钩上的,只是一些湿淋淋的水草,就扭过脸来,埋怨“鸭子”:“都是你,鱼还没钓到一条呢,瞎说点啥!”
“鸭子”见阿明光火,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就熬不住了,又东一搭西一搭地说起来:“哎,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怎么不认识呀?”
阿明哼了一声:“谢天谢地她不认识我们。”
“你说她为什么那么白?”“鸭子”又问。
阿明没好气地答道:“你说塘鲤鱼为什么这样黑?”
“我不知道塘鲤鱼为什么黑,可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白。”“鸭子”想了想,竟得意地说起来,“她一定是城里来的,城里的人每天都用自来水洗脸,自来水里有……有白粉,所以就把脸洗白了。”
阿明对这个问题没有一点兴趣,也知道跟“鸭子”缠不清,就绷着脸自顾自钓鱼,可这时一阵唧唧啾啾的鸟叫声吸引了他。他抬头一望,只见太阳已经移到了头顶上,各种各样的鸟儿扑棱棱地往竹林里飞去,好像是要回家吃午饭一样。有一对小楞青鸟,从它们简陋的窝里伸出脑袋,张开像滑铲一样的大嘴巴,叽叽叫着在等楞青妈妈来喂食。他突然感到肚子饿了,问问“鸭子”,“鸭子”也说饿,因此他连忙拿起钓竿说:“快,小兔子要吃中饭了,它们要饿坏了。”
“鸭子”一听,拔腿就往竹林里钻,阿明急得一把拉住他:“你这黄鱼脑子,又忘啦!”
“鸭子”不明白这又是怎么回事,只好站定下来,傻乎乎地望着阿明。阿明悄声说:“昨天我们就是在这里碰到梅宝的,现在快放学了,我们要侦察一下,看看竹林里有没有人。”
“啊呀,梅宝!”“鸭子”想起来了,“她昨天还带着阿芳哩,怕是来跟踪我们的吧?”
“鸭子”的话倒是提醒了阿明,他点点头说:“有道理。”
“鸭子”听到阿明罕见的称赞,反而紧张起来:“啊呀,那你说,她现在讲没讲出去呢?”
“可能讲出去了,也可能没讲。”阿明说,“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她到底讲没讲,因为只有她晓得我们藏书包和养兔子的事。假如这件事传出去被人知道了,那肯定是她讲的。”
“等我们知道她到底讲没讲就晚了!”“鸭子”哭丧着脸说,“到那时我妈妈会把我的耳朵也拉脱的。”
阿明很同情他的耳朵,想来想去,觉得不管怎么样,给梅宝看到了总归不是好事,这使得他们养在壕沟里的小兔子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因此他立即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小兔子搬走。
为谨慎起见,阿明拉着“鸭子”沿小河绕了不少路,最后从西边一个很僻静的、望不到人影的地方钻进了竹林。
虽然给小兔子搬家的事已经很紧急了,但“鸭子”这时提出了一件更紧急的事:刚才看到的楞青,会不会飞掉了?
原来,这对小楞青鸟,他们很早就看好了。在它们从蛋壳里出生的那一天,阿明就在竹子上刻下了日期,这就是小楞青的生日。一般说来,小楞青出生后十五天才会飞。他们准备在楞青刚学会飞但不会飞高的时候把它们捉出来。可是这些日子来,他们太忙了,现在连阿明也说不出自己亲手刻的日期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亲自前去看看。
他们来到楞青鸟的巢下,阿明一看,在竹子上刻的日子是四月五号。还只有十天呢,他放心了,不管“鸭子”怎么吵嚷,他都不动声色,准备再过五天来捉。
当他们看见楞青鸟跳进壕沟时,又意外地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件重要的事使他们改变了刚才所作的重要决定。
这是“鸭子”先发现的阿明不许他捉那对楞青鸟儿,他感到没劲,记起上次梅宝藏书包的地方,是一个很深的野兔洞,便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还藏着野兔,如果有野兔的话,捉住一起搬家多么好。可当他把手伸进去的时候,发现梅宝的书包不见了,于是立刻报告了阿明。
“真的!梅宝的书包拿走了?”阿明不信,凑过来认认真真地在洞里检查了一番,最后确定书包并不是给野兔叼走,而确确实实是被人拿走了。
“阿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拿走书包?”“鸭子”显得有些紧张。
阿明轻松地笑起来:“哈哈,她把书包拿走了,她怕我们,再也不敢来了。”
“鸭子”一听觉得很对,立刻拍着手蹦跳起来:“哈哈,她怕我们,不敢再来啦!”
阿明说:“现在我们的小兔子不用搬家啦!”
“对,不搬家啰,不搬家啰!”“鸭子”欢呼着,向他们心爱的小兔子跑去。
才几天的工夫,小兔子已经完全改变了那一副小老鼠一样可怜的模样。它们全身洁白的细绒毛已经很密了,在阿明给它们安置的洞里跳来跳去,显得相当的活泼可爱。小眼睛里的红光一闪一闪的,那高高竖起的耳朵,显得又纤细又漂亮。
也许是受到主人欢乐情绪的感染,小兔子把两只前脚趴到铁丝网门上,小爪子把门抓得泼剌泼剌地响。
“鸭子”不知从哪里采来了一片嫩嫩的豌豆叶,和一只小兔子逗着玩。小兔子居然咬住豌豆叶甜甜地吃了几口。他高兴极了,马上大声地叫起来:“阿明,看啊,看啊,小兔子会吃草啦!”
他叫得这样响,把竹枝上的鸟都惊飞了,整个竹林都充满了他的声音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是几天来他们最愉快的时刻。
阿明也跟着欢叫起来。他把兔子轻轻地捉出来,放在洞口,让它们亲昵地把脸贴在自己的手掌上,用它那冰凉的小鼻头吻他的手指。“鸭子”还故意把豌豆叶举得高高的,等小兔子站起来或用后腿“哒哒”地跳起时才给它们吃一口。可是被他俩早早就抱进洞里的老花猫却等得不耐烦了,胀满的奶水使得它很不舒服,同时它也盼着早些和它的兔孩子们亲热,因此,它对它的小主人发出了不满的“喵喵”的叫声。
阿明和“鸭子”这才把小兔子放回洞里。这时老猫的眼里发出特别明亮和急切的光芒,这光芒一直紧紧追随着两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直到它们乖乖地偎进它的怀里。
现在老猫懒懒地躺着,向小兔子张开了它温暖的怀抱。它那双曾经在黑夜里熠熠放光的绿色眼睛,完全眯成了一条细线,而这条细线充满了温柔、慈爱和幸福,一种轻微的呼噜噜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就像是一位母亲在爱抚她的亲生的孩子时所唱的小调。这种轻微的呼噜噜声和小兔吸奶时的咝咝声混在一起,听起来是那么甜蜜,那么协调,同时又是那么美好,似乎使得两个孩子想起那遥远的、在妈妈怀里牙牙学语时的种种情景来。一时间,这两个调皮鬼竟变得如此安静,一动不动地蹲在洞口,呆呆地望着这喂奶的老猫和吃奶的小兔子,连大气也不出,好像是怕惊破这一幅母爱的安宁的图画。
“哗啦啦,哗啦啦!”忽然一阵竹叶被拨动的声音响起,在这静谧的时刻,显得那么粗暴。阿明以为这是一只猪獾或者别的什么动物向他们跑来,便站起来,嘴里喊着“操操”想去追赶;可是这声音不但没有被他吓跑,反而越来越响,同时还夹杂着沉重的“嚓、嚓、嚓”的有节奏的声音这极像一个大人的脚步声。
好像是生物电的传导,阿明感到一阵紧张,他觉得有一种威胁在向他们袭来,他又侧耳细听,希望这声音消失。
可是这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终于,在影影绰绰的竹枝间,显出一个高大的黑不溜秋的身影。
阿明倒吸了一口凉气,上牙磕着下牙说:“呀,我爸爸来了!”
他说着,拉起“鸭子”就跑,跑了几步,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朝那养着可爱的小兔子的地方望去。可怜的小兔子一定一点也不知道即将来临的危险,仍旧在高高兴兴地吃奶呢!阿明真是舍不得;“鸭子”也舍不得呀!可是没有办法,阿明父亲那张满是怒容的阴沉的脸已经在十步远的地方出现了虽然他并没有发现他们。一秒钟也不能耽误,两个孩子只好急急忙忙地掉头跑开。
但是他们并没有跑远。他们躲在一丛特别旺盛的竹子和几棵冬青后面,那些茂密的绿叶非常好心地遮严了他们小小的身子。他们那黑溜溜的充满了紧张与恐惧的眼睛,从叶隙间死死地盯着那一步步走近他们心爱的小兔子的那个人。
那个人走得很慢,因为他的粗壮的身躯要从这些密密层层的竹子间通过,不得不时时拨开两边的枝枝叶叶,同时微微弯下他的结实的腰,否则的话,竹枝就会不客气地打在他的身上和脸上,绊得他无法迈步。
就这样,他一边走一边用严厉的目光搜索他的目标,好像一个发现了野兽踪迹的猎人在追捕他的猎物一样。
这样的动作使得两个孩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们真想一转身逃出竹林算数。可是小兔子牵着他们的心,好像即使这样远远看着,也会使小兔子安全一些。
他们看见,阿明的父亲走到壕沟跟前时,就站住了无疑,他已经看到了洞里的小兔子。他的脸色变得这样阴沉难看。他大概想寻找儿子,可是他四下里张望,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于是他放开喉咙大喝一声:“小棺材,躲到哪里去了?快点给我死出来!”
当然阿明他们是不会听他的话“死”出来的,除非真的要找死。所以阿明的爸爸连续吆喝了几声,依然得不到一点回音。他气坏了,在地上来回跺着他那两只沾满泥浆和苜蓿碎叶的脚。
天真的小兔子,听到动静,以为自己的小主人又给它们带来了好吃的新鲜货刚才嫩豌豆叶的滋味实在太美了,还刚刚尝出味道呢。所以,它们又开始重复地玩起刚才的那一套把戏来:一只小兔把两只前腿搭在铁丝网上,尽量把脸往阿明父亲的裤管上贴,还有一只,就用后腿“哒哒”跳起来,红玻璃球般的眼睛,机敏地转着。
阿明的父亲这时一眼看见了儿子的书包丢在壕沟里,上面沾满了泥土,顿时,他一切都明白了:原来这个不争气的“小棺材”整天躲在这里喂小兔子!怪道张家阿婆说看见他们逃学呢。他气坏了,飞起一脚,铁丝网就被踢破了,老猫嗷地大叫一声从他腿边窜了出去,而小兔子则像两朵没有生命的棉花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躲在竹丛后面的“鸭子”和阿明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死死地抓住竹子的老叶,抓得手都被刺痛了,才没使自己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阿明的父亲一点也不知道那四只充满仇恨的小眼睛这时在怎样地盯着他。他居然自说自话地从地上捡起书包,还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瘟棺材,不要回来吃饭!”然后,又像来的时候那样,微微弯下腰,用手拨开了竹枝,“哗啦啦,哗啦啦”地走掉了。
阿明和“鸭子”来不及等到这“哗啦啦”的声音完全消失,就慌忙冲了出来,飞一样地跑到壕沟跟前。
这时,可怜的小兔子正躺在地上,四条腿瑟瑟发抖,鲜血从它们的鼻子、耳朵里汩汩地流出。
阿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扑通”跪倒在地,在小兔子的身上、脸上、头上拼命地揉啊揉……
“鸭子”拿着刚才小兔子吃剩的豌豆叶,一个劲地在小兔子的嘴边拂来拂去:“吃呀,吃呀……”
可是小兔子不吃,鲜红鲜红的血滴在翠绿的叶上。“鸭子”哭了:“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呜呜……”他真是后悔极了,刚才把豌豆叶全给它们吃了就好了,不去逗它们耍那些把戏如果这样,小兔子也许力气更大些,不会摔成这个样子,可是现在……呜呜……小兔子在阿明的手里抖得像西风里的竹叶,甚至阿明的嘴唇也在发颤了:“痛,痛……很痛吗?”他在问小兔子。这微弱的充满痛苦的声音,低得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忽然,一只小兔子的脚一伸,接着头往后一仰,不动了。两个孩子都一愣,紧接着“鸭子”呜呜地大哭起来,阿明则发疯一样继续揉着另外一只小兔子可这也没有用。就在“鸭子”的哭声里,另一只小兔子也腿一伸,头向后仰去,接着就不动了。嫩豌豆叶从“鸭子”的手里掉下来。任他们再怎么呼喊,怎么抚摩揉弄,两只小兔子都不会再动了。
突然间,阿明觉得,这个曾经给了他们无穷欢乐的竹林子,一下子变得这样黯淡,黯淡得好像一幅用那种讨厌的铅笔画出的没有生命的图画,而“鸭子”的呜呜的哭声,则给这幅单调的图画又抹上了悲哀的黑糊糊的一笔。
“日本鬼子……呜呜……东洋人,呜呜……”“鸭子”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地骂;阿明抬起头来,默默向“鸭子”望了一眼。“鸭子”以为他责怪自己骂了他的爸爸,可是这一回,他再也不怕得罪好朋友了,哪怕阿明生气,他也要骂。因此他把腿一伸,呜呜地哭得更凶了,叫骂得也更响了:“凶、凶、凶死了……你爸爸是东洋鬼子,我就是要骂你爸爸,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