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酒神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1-15 16:15:32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果马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在自己的地周围发现一堆堆的水果和饰品,这些东西都是别的村子里面的村民送过来的。还有一些胆大的外村人甚至就直接走出森林来见他。见的人多了,果马也就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这些人来和果马结交,无非就是想知道果马是怎么样能够把粮食种得这么好。

其实答案很简单,只要他们也像果马那样把自家的地翻成垄状,那么他们也可以得到一样的效果。山芋在被挖松的垄地里面长起来更加容易,不仅是因为垄地更能储存水分,还因为挖松的土壤使得空气的流通更加方便,而且山芋受到的土壤的阻力也更小,这样块茎长得就会更大。但是岛民们可不这样想,他们尝试过了很多次,依然无法用果马的山芋生长出来的秧苗培养出像果马那样的硕大的果实,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因为果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即使他们稍微改变一下自家的地形,不要把嫁接的藤条死死踩在泥土里,可能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结论。

果马把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告诉了几乎所有前来向他求教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是清一色地直接来找果马,没有人去问陈之午,虽然这个方法还是陈之午首先尝试才交给果马的。可能是因为果马每天都在地里面干活,被人偷窥得最多吧,人们都是愿意相信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回报也越多。

一开始哪有人愿意相信果马的说法,就这样把土翻过来再堆起来就行了?他们害怕果马不把真的原因告诉他们。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果马不得不又开出一条垄地,在他们的见证下,果马用石质工具把土一点一点翻起来,在地里面挖出一道道沟,然后让那些人也参与进来,手把手教会他们堆出一条条的垄地。这里几乎成了种地职业培训学校了。

陈之午看着有这么多的人愿意对他们敞开怀抱,心中自然高兴。可是他还是不敢让陈同去见卡伊娜,陈同只得从前来学艺的岛民身上打听有关卡伊娜的消息。

陈之午忘不了当时被乌古娅逐出村子的场景,那么多的人把他们围在中间,只要乌古娅一句话,他们就会立时没命。这些人现在对他们很友好,整天送这送那的,当时说不定就站在他们的周围对他们龇牙咧嘴。要是哪一天乌古娅又来了脾气,谁愿意站在他们这边?陈之午打心眼里认为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他自己很少和他们接触,他整天看住果马,不让他擅自出了村子,要是再惹出什么事,或是给了乌古娅什么借口,他们真的就没地方可以去了。

这天陈之午坐在屋子旁边抽烟,杨显在一旁磨着石头,陈之午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由得被他逗得发笑。每次这种时候,杨显就会十分严肃地对陈之午讲乌古娅是怎么怎么危险,怎么怎么可怕,那天晚上要不是自己跑得快命可能早就没有了之类的话。

杨显一说,陈之午也就一听,图的就是一个乐。他嘴里又抽了几口烟,眼睛从杨显身上移开,目光放在了屋后面的一排阁子上面。

这些阁子都是果马做的,里面存放的都是果马和他收获的山芋。果马似乎很喜欢干这种事情,明明收的山芋已经吃不掉了,他还要种,种出来的山芋他又舍不得放在地上坏掉,弄得那一排阁子越来越长。但是就算放在阁子里面防水防晒山芋终究也是会坏掉的,所以陈之午的一个工作就是检查阁子,把那些坏掉的或者看上去马上就要坏的山芋拣出来扔掉,这事他要不做,那就算阁子里面的山芋全都长上了霉菌,果马也不会把它们扔掉的。

果马正在教着一位新来的外村人怎么挖土堆垄,有时候陈之午不得不佩服果马的耐心,能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解这么简单的事情,并且还乐在其中。可是这样一个人仅仅就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就差点被处死,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果马在地里面上上下下忙活了好一阵,把需要注意到的方方面面都对那个人讲了一遍。那人满脸疑惑的样子,脸上写满了不信。果马摊开双手,看他还有什么问题,那人在地里面看了好久,然后说:

“石头,哪里?”

果马见他问的石头在哪里,连忙对他摆了摆手。岛民种地都是要用到石头的,但是现在果马已经完全不用以前的规矩了。他对那人连说了好几次没有石头、没有石头,但是那人还是不太相信他,要不是看见果马的阁子里面放着一堆堆的山芋,他说不定早就扭头走掉了。

果马从旁边的垄地上掐下一截山芋藤让他拿住,自己从屋子旁边一个瓦缸里舀了一点水来浇在刚刚挖好的新垄地上面,然后让他把山芋藤种到地里面去,那人用手在上面挖出一个洞,然后把藤条放进去,再把周围的土敷上去。整个过程进行得很快,等到他完成了,果马不住地点头,称赞他做得很好。

陈之午坐在屋边,看着发生在地里面的这一幕,嘴里面徐徐吐出烟圈。果马又在那株新种下的山芋苗上面浇了一点水,然后送走了那位学艺者。

“石头,石头······”陈之午心中默默念到,用不了多久,刚才还对果马持怀疑态度的那位岛民就能看见自己亲手种下的山芋会长出巨大的果实,到那个时候,他种地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去想要先在地里面放一块毫无作用的石头了。陈之午把嘴里面的余烟尽数吐出,把那杆烟筒在脚背上敲了敲。果马把舀水用的方陶放到了缸里面,脸上满是满足。

陈之午似乎从屋边的水缸里看到了什么,缸里面的水被果马搅动得一上一下。陈之午走过去,用手舀了一掌心的水,然后让水慢慢滴下。

陈之午一转身,来到杨显的旁边蹲下,杨显还在磨着自己的箭头,手上都划出了好几道口子,陈之午捡起一枚磨好的箭头,对杨显说:

“欸,你别磨了,我想到办法了!”

杨显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陈之午:

“什么办法?哎呀,快给我,你别碰,我好不容易才磨好的!”

“你磨这些东西干什么?”陈之午把箭头还给了杨显。

“我不跟你说了吗?我要用它们来对付乌~古~娅~!”杨显把“乌古娅”三个字说得又低又长。

“对呀,我说我有办法对付她了。”

“什么办法?”

“你看,”陈之午在地上坐了下来,“乌古娅只是一个弱女子,她之所以那么厉害,有那么大的权利,都是因为那些岛民都听她的话,都······”

杨显连忙把她打断:“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好好好,”陈之午妥协了一下,“我是想说,如果我们能把她孤立起来,让她在人们中间失去威信,让人们都站到我们这边,那我们就完全不用怕她了,你也不用磨什么石头了。”

杨显抬了一下眼皮:“你想怎么把她孤立起来?我们可是被她孤立起来的呀,你想反了吧。”

陈之午摇了摇头:

“我们以前是被她孤立起来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每天都有人往我们这里跑吗?要是他们真的跟乌古娅一条心,怎么会跟我们来往呢?”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可以通过这批人扩大我们的影响,把更多的人拉到我们这边,直接削弱乌古娅的权力。”

杨显又捡起了一块石头:

“难道这些人就靠得住,乌古娅一发威,他们还会管你?”

“他们靠不靠得住我们的确不知道,但是可以让他们自己跟乌古娅决裂,这样他们就没有后路了。”

“你想多了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指着乌古娅就冲上去了,人家才没那么傻呢。”杨显索性又低下头去磨了起来。

“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来的那个人?”

“没有哇,难道有什么不对?”

“他倒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他问果马‘石头在哪里’。”

“这不是很正常的嘛,人家没看到石头当然要问了。”

“问题就在这里!”陈之午语调突然一变,“你看,他今天是第一次来,问了一下石头在哪里,以后等到他自己能够种出山芋的时候,他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也就是说到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石头是不需要的。”

“对呀,你想说明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也许我们能让他们明白乌古娅其实也是不需要的。”

杨显怔住了,他慢慢抬起头:

“你,你什么意思?”

陈之午往后稍微仰了一下:

“难道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你我都知道,乌古娅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她只不过靠着前人积累的威望获得了巨大的权力,以后卡伊娜也会跟她一样。人们认为需要她这样一个人作为首领,所以她才能把我们赶出来,等到他们看清了乌古娅这个人其实是虚有其表之后,谁还会再帮她出力卖命?”

“可,可是,你想怎么做呢?你怎么能去揭穿她的真面目呢?你怎么知道她是虚有其表呢?她万一真有两把刷子,你不是送死么?你的好运已经用完了,不要再冒险了!”

“哈哈,”陈之午一笑,在杨显的肩上拍了一下,“我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鲁莽,我不是说了吗?让人们自己跟她决裂。”

“嗯?”杨显还是不得要领。

陈之午凑近了一些:

“我们可以在种山芋的时候加上一个环节,他们不是要石头吗?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石头’。”

“放石头?那能起什么作用呢?那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此‘石头’非彼石头,我们在地里面放一些特殊的东西,乌古娅非常反感的东西。”

“非常反感的东西?”杨显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啊,你是说,酒?”

陈之午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点点头。

杨显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耳朵:

“可是你怎么向他们解释要在地里面放酒呢?这酒放进去一点作用也不起呀。”

“哈哈,作用可大了。你说一块石头放在地里面能起什么作用?那么多人还不是照样把一块块破石头当成宝贝。有没有用不重要,只要我们说它有用,他们也愿意相信,那就行了。”

杨显侧过头想了好半天,然后又把头转了回来:

“可是,我们怎么让他们相信呢?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啊!”

“你不相信是因为你不需要相信。你知道山芋是怎么长出来的,但是他们不知道,你以前不是说他们可能连生孩子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吗?”

杨显“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我们就告诉他们‘山芋是怎么长出来的’,我们就说放在地里面的酒保证了山芋的生长,不对,应该是‘保佑’。酒是山芋酿出来的,我们还可以造出一个‘酒神’来,就说谁在地里面洒了酒,酒神就会保佑他的山芋越长越大,因为山芋是酒神的母亲,儿子要保护母亲等等。你看,这多合情合理,还照顾到了他们的主体思想,他们不信都不行!”

杨显听陈之午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他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鬼主意。他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陈之午:

“你准备怎么做呢?”

“果马,我们先在果马身上试一下,要是他能够相信的话,别人应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什么?你······,你真要这样做?”杨显瞪大了眼睛。

“对呀,”陈之午答道,“你看果马,”说着陈之午用手指了一下在地里面干活的果马,“你看他,每天都这么勤劳地干活,种出来的山芋多得都吃不掉。以前你住在他的村子里面,他是个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但是仅仅就因为那么一丁点儿的小事,乌古娅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弄得他现在连家人的面都见不到,生不如死。你没见他有时候晚上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他也是人,跟我们都一样啊。如果他相信了我们的说法,那么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我们,那个时候,乌古娅的什么命令全都自动不起作用了,他不就能回去见他的家人了吗?这不是欺骗,我们只是帮他争取原本属于他的权力,这对我们也是一样,难道你就愿意一直忍受着他们的歧视?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嘛!”

杨显不知道怎样去反驳陈之午,但他觉得这样做好像哪里不对,但是他又说不上来,可能他觉得陈之午未免把乌古娅想得太简单了。他简单地回了一句:

“你看着办吧。”

陈之午竟然没有从杨显这里听到称赞他天才设想的只言片语,觉得十分无趣。但是这小小的打击丝毫没有让他灰心,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给陈同讲一下他的计划。

陈同在水池旁边捏着泥缸,周围的地上摆了不少各式各样的陶土制品,大多歪七扭八不成模样。自从那晚和卡伊娜匆匆分别以后,他就不到海边去捕荧光了,转而到这里来捏泥巴。

陈之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儿子,陈同手上的活没停,听陈之午讲完,他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不是在骗他么?”

“骗”这个字眼一下子刺进了陈之午的肉里,他觉得非常难受:

“我怎么是在骗他呢?那好,你实话告诉我,你想不想见卡伊娜?”

陈同没料到父亲突然把话头转到这上面,他顿时扭捏起来,脸上泛起了红:

“没,没有哇。”声音小得都听不见。

“哼,没有,你敢说你不是在骗我?你心里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整天去和外面来的人打听卡伊娜长卡伊娜短的。我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主意,让你以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和卡伊娜见面,你倒好,竟说我是在骗他。”

陈同一下子就没了主意,他的确没有想到父亲是如此的高瞻远瞩,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陈之午和陈同计议停当,他就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

陈之午挑了几个大缸出来,这些缸都是以前他们没事的时候做的,而且不再是用海水浸泡,而是用的水池子里面的雨水。用雨水做出来的缸更加耐烧,不像海水做出来的,很容易就会烧出裂纹甚至裂缝。陈之午把这些缸洗了洗,用砖头垒了起来。

陈之午让杨显去制作了一点酒曲,所谓酒曲就是把山芋煮化捣碎,放到森林里潮湿背阴的地方,等到上面长满霉菌以后再拿出来晒干所形成的一块块灰褐色的东西。杨显已经多年都没有干过这种事情了,他用瓦罐煮了几颗山芋,还在里面撒了一点盐,一边煮一边吃,陈之午不停地催促,他才把山芋泥团在一块块泥板上,送到森林里面去。

果马看见陈之午架起了一只只大缸,过来问他这是要干什么,陈之午装作很神秘的样子,拉着他走到远离森林的海边,对他说:

“山芋,长这么大,为什么?你知道吗?”

果马没有回答,摇了摇头。

陈之午眼睛向四周扫了一眼:

“酒神,酒神!”

果马以前倒是听说过“酒”这个词,“酒神”是什么东西他就不知道了,他想着应该会不会跟酒有点关系,这样他就条件反射般地紧张了起来。

“酒绳?什,什么?”

“酒,你知道吧。”陈之午循循善诱。

果马张着嘴“啊”了一声。

“酒神,水,变成酒,他妈妈,山芋。”

果马完全听不懂陈之午在说什么,一会是水,一会是酒,还冒出来山芋、妈妈什么的,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陈之午。

陈之午心中一阵窃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把果马拉到水池子的旁边,这时候陈同之前捏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早就不见了,水池旁放着几个瓦罐。这些瓦罐比缸要小一些,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陈之午拿起一个来给果马看,果马看见上面画着一个人,手里面抱着个罐子举起来对着自己的嘴巴往下倒着什么东西,下面有两个汉字“酒神”。

陈同的这幅作品在我们看来是相当的拙劣,线条粗细不均,比例失调,就像是非常夸张的漫画。但是果马还是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人抱着罐子在喝水,他不知道陈之午为什么要给他看这种东西。

陈之午指着那位“酒神”抱起来的罐子,对果马说:

“这,水?不是,酒!”

果马听他说那人喝的是酒,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有点局促不安起来。

陈之午又对那个人指了指,说道:

“这,酒神!”

果马才明白“酒神”是一个喝酒的人,而且他的胆子非常大,敢像这样把酒坛子整个抱起来往嘴里面倒,他想起自己喝酒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用椰子壳一点一点地喝。

陈之午接着又跟他说酒神是山芋的儿子,山芋是酒神的妈等等之类的话,可是果马再也听不进去了,他实在想不到这跟山芋有什么关系。他把那些罐子都看了一遍,上面画着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只是越往后面人的比例越来越正常,果马见罐子上刻着的两个字都长得差不多,想来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喝酒的人”了。

接着几天,陈之午一直在等待着杨显的酒曲,杨显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得天天壮着胆子往森林里面钻,他还不白去,自己还在森林里面物色一些可以用来做弓箭的材料。

等到杨显把晒干的酒曲交给陈之午的时候,陈之午就马上造酒了。

他从阁子里面拣出个大的山芋,把它们洗净,用果马的那柄石斧切成片,放到瓦锅里面煮,煮熟了以后再捞起来,加入磨碎的酒曲捣成糊状,然后把它们敷在一只只大缸的内壁上,最后再洒上一些水,盖上预先制好的大块泥板。他还特意在通风的地方支起了一个草棚,把缸抬到草棚下面。

果马在陈之午干这些事情的时候都站在一边看热闹,他不知道陈之午是在干什么,把好好的一个个山芋捣成那副模样,他心里面觉得还有点可惜。只是在陈之午需要人帮忙搬缸的时候他才去搭了把手。他见陈之午每天有好几次都要往缸的外面洒上很多水。

那些缸就放在了那里,果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地里面干活。直到有一天,陈之午微微掀起泥板闻了闻,然后就到地里面来找果马。

陈同、杨显两个人抱着几个画了“酒神”的罐子站在缸的旁边,陈之午把果马从地里面拉过来。陈之午掀起了厚重的泥板,果马立刻闻到一股微微发酸的味道。

陈之午把手伸进去蘸了一下缸里面褐色液体,送到嘴里面尝了尝,杨显早就等不及了,把罐子放在地上,掏出一个贝壳来舀了一贝壳喝了下去。

果马仔细地辨别了一下缸里面散发出的味道,又看到缸的内壁上敷着的一层残渣,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猛然间他想起来自己曾近在那个山洞里面的遭遇。他激灵了一下,知道了缸里面的水其实就是酒。

果马一想到酒,心里面充满了恐惧,就是这种东西让他有了一段惨痛的经历。陈之午和杨显还在讨论这酒酿得怎么样,好像有一些发酸之类的。果马越来越看不下去,他突然发作了起来,一脚把那只缸踢翻在地。

褐色的液体从缸里面流到了地上,杨显心疼得“哎哟、哎哟”直叫,他气得用手指着果马,骂道:

“你在干什么?”

陈之午把杨显的手压了下来,把他推到一边,转过脸对果马笑了笑,果马也不去看他,眼睛盯着地上,脸绷得紧紧的,怒气冲冲。

陈之午叫了一下陈同,陈同连忙放下罐子。陈之午和陈同两个人抬着那口缸一直走到了地里面,陈之午把缸里面还剩下的一点残酒,全都倒在了垄地上面的山芋苗上面。杨显急得直咬嘴唇,但是他又不好直接出去阻拦。果马斜着眼睛看着陈之午做完这一切。

陈之午还把缸里面的残渣捞出来敷在山芋苗的周围,完事之后,拎着个空缸走了回来,他笑着对果马说:

“酒神把水变成酒,山芋是他的妈妈。”

果马这才明白原来陈之午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觉得刚才陈之午和杨显的行为非常可恶,而且把酒洒在地里面,难道不会让山芋也沾上恶魔吗?

陈之午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他见果马的脸色更加难看,说道:

“酒神,恶魔,一个人。洒到地里,酒神,不撒到地里,恶魔。酒神,和山芋妈妈在一起,不在一起,恶魔。”

这几句话对果马有着醍醐灌顶的作用,一时间他就明白了酒里面的恶魔是从哪里来的,他再仔细把陈之午的话想了想,觉得陈之午说得非常有道理。酒神生气就会变成恶魔,从而附在人的身上,而他生气的原因是人们没有把酒和山芋放在一起,要是把酒洒到地里面,山芋就会非常开心,就好像儿子在母亲的身边陪伴着她,所以山芋才能长得这么大。

“明白”过来的果马以为自己误解了陈之午的“好意”,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他马上转变了脸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陈之午让陈同把地上的空罐子拿过来,接着他又掀开了一块泥板。果马马上走上去帮陈之午抬缸,陈之午把他拦住,他先把缸里面的残渣清理了出来堆在地上。他让陈同拿罐子接着,和果马一起把缸里面的酒倒进了罐子里面。

果马帮陈之午忙完,就把手伸到陈同的面前,想要拿他手里的罐子。陈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陈之午拍着果马的肩膀,说道:

“这些,放在地里,明天,倒出来。”

杨显听陈之午要把这些酒都倒掉,心里一阵痛,嘴上又不好说。果马于是从陈同的手上接过罐子,把它放在了地里面。陈之午还让他把地上堆着的渣滓也送到了地里面。就这样,杨显等了好几天的酒水就这样被果马全部放到了地里面,他再也没有喝上一口,这样敞口放上一天,酒气早就跑光了,就是不倒掉也没法喝了。

地里面的山芋都被敷上了一层肥料,放在地沟里的几个罐子成了一道新的风景。果马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一个罐子,挨个给每株山芋苗浇上一点酒。

陈之午还让陈同在几乎所有的陶器上都画上那个酒神的形象,整天耳濡目染,日子一久,就连果马都能够写出“酒神”那两个字了。

果马对每个前来参观或是学艺的外村人解释了自己村子里的新变化,他不遗余力地向他们推行他从陈之午那里得到的新理论。有许多人对他的说法很抵触,就像他一开始十分抵触陈之午的做法一样。但是一旦他们跨过了临界的那条坎,一旦他们慢慢相信了他的说法,之前他们的那种抵触情绪就完全转变成了对新理论的认同,抵触得越强烈,转变过来以后,认同得也就越强烈。乌古娅的禁令只是说酒里面有恶魔,没有说为什么,但是果马的新理论却能给她的旧理论一个有头有尾的解释。在他这里,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给了人们选择的权利,人们可以选择相信他或是不信他,果马不会强迫他们,但是这在乌古娅那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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