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西草地(下)

作者:大解    更新时间:2015-11-09 10:09:32

越走越小

我必须要走过这个河套

可我为什么要走  原因尚且不明

拍掉身上的尘土  看了看鞋底

我有信心了  在天黑以前

道路还不至于弯曲  我能够走过去

云彩可以作证  我已经走了很久

天空看不起我那是因为

我只是一个黑点  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有多少人就这样被抹掉了

河套承认他们来过

但是人生啊  走得太匆忙

没有人追迫  自己也会消失

在河套  我越走越小

还不如一只蚂蚁  这时西风来了

河套扩展开边际

顺便缩小了一粒灰尘

                   2009.1.13.

秘密

下午三点  终于遇到一个人

在河套里筛沙子  阳光透过他的筛子

漏到地上  我看他是在筛阳光

但他拒不承认

看见我  他停下来

铁锹的把子支在下巴上

风从他的眉毛上吹掉几粒灰尘

他的脸上冒着油  眼角呈放射状

而筛子下面的阳光

被分割成细碎的小方形

他看着我  眼睛里的光

显然来自太阳  另一部分来自内心

在大河套  我们一秒钟就熟悉了

之后说了许多话

但我们说了些什么  始终是个秘密

连我自己都不知情

                 2009.1.13.

暖春

山区的阳光  微微有些泛黄

细看可以发现  土壤中松散的小颗粒

在蒸发水分  同时也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大地的变化是这样不易察觉

常常被我们忽略和遗忘

我刨开新翻的泥土  给种子安家

这是一粒饱满的葵花子

长大以后  它将开花结果

长出一张大脸  一直朝向太阳

我知道阳光和花粉在风中传播

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而现在  种子才刚刚播下

土壤还没有发热  花朵还藏在芽苞里

像一个做梦的孩子  没有苏醒

这时节  大地已经暖洋洋

阳光晒在背上  让人感觉有些发痒

我种下了一颗  又种下一颗  我种下一片

大地的变化是这样新鲜而感人

我为播种而幸福  我甚至提前感到了

秋天的收获  土地上葵花饱满  一片金黄

                2009.1.15.

燕山赋

田野放低了自己  以便突出燕山

使岩石离天更近

山顶以上那虚空的地方

我曾试图前往  但更多的时候

我居住在山坡下面  在流水和月亮之间

寻找捷径

就这样几十年  我积累了个人史

就这样一个山村匍匐在地上  放走了白云

据我所知  那些走在老路上的

拂袖而去者  多数回到了天堂

剩下的人打扫庭院  继续劳作和生育

燕山有几万个山头撑住天空

凡是塌陷的地方  必定有灯火

和疲惫的归人

他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光泽

而内心的秘密由于过小  被上苍所忽略

我是这样看待先人的  他们

知其所终  以命为本

在自己的里面蜗居一生

最终隐身在小小的土堆里

模仿燕山而隆起

外乡人啊  你不能瞧不起那些小土堆

你不知燕山有多大  有多少人

以泥土为归宿  又一再重临

燕山知晓这一切  不遗忘这一切

因此山不厌高  水不厌深

尘世不厌匆忙的过路人

我只是其中之一  但我之所爱

已被燕山所记载  也被土地所承认

                    2009.6.25.

太阳升

太阳升起来了  黑暗减退为阴影

燕山呈现出波浪  有如狂涛在休息

挡住了我的家门

我的乡亲们执意要出去  于是走出了路

但真正走出燕山  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山脉有多高  障碍就有多大

君不见多少先人雄心勃勃走了一生

最终埋在山里  他们走的是活路

却进入了生命的死胡同

我生在燕山里

承受着山脉和身体的双重阴影

我生在此世  怎能不心事重重?

太阳升起来了  而岩石却在沉睡

我家门前的岩石从不苏醒

我是说燕山有它稳定的结构和造型

要推动它是妄想  而要让它流动

只需要一个形容词  就可让它群峰激荡

万马奔腾

                     2009.7.7

天光

雨越下越小  最后变成了绒毛

绒毛散尽以后  阳光穿透云彩的缝隙

斜射下来  越过远山向平原移动

天光泄漏的地方  有人走进麦地

把麦子捆在一起  斜搭在肩上

这是多年以前的景象了  如今

收割机抢在乌云之前开进田野

要么被大雨拍死  要么将麦子一扫而光

也有天光乍现之时  当远山一跃而起

挡住了南风的去路  总有一些人

闪现出皮肤的光泽  赤膊走在原野上

我不一定认识他是谁

既然他敢在云彩开裂处行走

他就有可能在天光的跟踪下离开自我

找到神的故乡

雨越下越小  最后云开雾散

土地暴露出坑洼和水泊  满地都是阳光

我不由得转过身  向后望去

看见往年的流水  一片迷茫

                            2009.7.9.

暴雨即将来临

先是云涌  尔后风起

最后一道阳光在群山之巅消失

从那打着漩涡的云脚处  下沉的风

带来恶意  把树冠按向地面

又揪起我的头发  像玩弄一支毛笔

我急忙跑下山坡

在闪电裂开之前  人们心怀恐惧

从前我是否做过错事?据说

雷霆劈开一个坏人  咔地一声

裂成两半  然后扬长而去

此刻雷声尚在远处  云还在下沉

小路逃向深山  在我的脚下卷曲

我越来越慢  真的跑不动了

天啊  饶了我吧

就在此时  雨幕从黑黢黢的远方

悬挂着向前飘移

群山降低了高度  最后完全消失

我被天空威胁  说出了原罪

然后跪下  等待宽恕或被一阵风轻轻扶起

               2009.7.11.

回忆一场大风

那天  所有的草都弯下了身

石头在尖叫  空气在奔跑  山脉向后躲闪

河套忽然拓宽了  让我在风中更加孤立

我的肉已经软了  说实话  我的骨头再硬

也经不住风吹

那一天我步步倒退  几乎退到童年

如果不是山脉阻止  我将回到史前  直至消失

我知道  比风更强的摧毁力

正在世间激荡  我在身体内部听到过

它起伏的节奏和声音

那天  我在一块巨石后面躲了很久

看见空气翻过远山  带动后面的空气

远近的农田裸露着泥土  一片一片

就要被风掀起

幸亏上苍保佑  使我有机会

在黄昏的掩护下  跟随一条小路

走出河套  脚步忙乱  加重了呼吸

                     2009.7.13.

老路

真是想不到  一条弯曲的小路被强行拉直以后

失去了弹性  再也不适合散步与遐想

凡是经过的人  不是走向极端就是离去  成了故人

我已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童年的伙伴已经成了爷爷  童年的风

停留在山顶 

多少大幕徐徐开启  又沉沉落下

在晨昏之间  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到达来生

对此我一概不知  也不敢提问

我是这样一个人  爱走弯路  爱逛尘世

把零碎的杂事放在筐里  大事抱在胸前

就是一百个月亮前来干扰  也决不放弃

今天我要走一走这条老路  从弯曲到笔直

其间有多少岁月  被断定为空虚

多少脚印覆盖的脚印  被时间所否定

我来过  走过  可今天不一样

青草就要进入秋天  虫鸣隐藏在鞘翅里

小路已经知道去向  因此前来接应

这时远山退到云彩后面  村庄从树林缝隙中

露出屋脊  我跺了跺脚上的尘土

大步走过去  不觉间  身后追来了往年的清风

                           2009.8.20

荒草

如果荒草也算是风景  我的故乡几乎全是

它们高于山巅  低于土坑  绵延不尽

如今  你看到最多的动物是人

还有一种动物  是胎儿

住在宫殿里  身体的外面是母亲

比人更多的就是荒草了  那是昆虫的家乡

不便打扰  我只打扰过几千次

打扰最多的  是劳作一生的老人

如果太老  人们就在土里筑巢  安睡

一任上面长满荒草  谁去拜访也不苏醒

高于祖先的是土堆  大于“我”的是“我们”

在我的故乡  这些都是明理  几乎人人知晓

你以为我走过荒野时环顾左右是在干什么

我是在看  哪里住着亡灵  哪里适合休假

以便在适当的时候  重新起身

那些荒草在风中起伏

说不定就有内幕  不为人们所知

风只是引领者  后面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了也不能说

荒草只是一个统称  它们有很多名字

一直到天边  到永远  不可穷尽

                     2009.8.21.

远方

远方是地平线  再往前就是遥远

我曾经去过远方  参加一场聚会

但是我去晚了  那里已经坐满了群山

在群山的后面

众神都已获得姓氏  建立了家园

我去晚了  因此被称为后人

也就是在那时  我第一次意识到

我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人晃动着肩膀

次第来临

我知道这是谁的安排  但我决不追问

相对于先知和已知  我更倾向于未知

细推物理的原动力和事物的核心

走了这么多年  我知道了

远方就是永远

最远的路  可能通往内心

在这永无休止的路上 

我加快脚步  超过了自身

我成了自己的前人和后人

我变成了我们

当远方扩展为无边的愿景

群山也将退去  像散会的人群

我和我们将留下来  继续往前走

我们最后要走的是心路

也许很远  也可能很近

                  2009.8.24.

雨后

雨过天晴以后  月亮变得光滑

适合抚摸  但不适合收藏

在透着白光的云片边缘  一个肥胖的月亮

陪我散步  顺便去看望一个兄长

他也是个胖子  脸是圆的

脑门油亮  胡子后面是笑容

我们经常聊到深夜  有时月亮都走了

我们继续聊  我们能把石头坐热

让心发烫  甚至燃烧起来

今夜月亮正肥  阵雨刚过  可以豪饮一场

我已经三天没有喝酒了  三天是多久

你们可以算算  不能再等了

一旦月亮藏到山后  风就会来

栅栏是靠不住的  灯火引来的东西

一般人驱赶不散

今夜这么好  就是白水也能喝醉

趁着星星和花生米都在发光  我要

加快脚步  去与兄长喝上一壶

想到这里  我已经有些醉意

脚步晃了起来  幸好大地没有倾斜

一股轻风过来把我扶稳  

                    2009.8.26.

山村的月亮

放在全国来看  这个月亮也是出色的月亮

它跟了我这么久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假如我钻到地下  它将学会捉迷藏

小时候我曾钻进草垛里  睡着了

等到父亲找到我  揍了我一顿

那时月亮还小  经常呆在树杈上

一天    有人用冰块偷换了月亮

等到后半夜  我看见满地白光在融化

远处浮现出透明的山冈

我和一群孩子都蒙了  从此一哄而散

至今没有聚齐  许多年过去了

我记忆中的月亮越来越薄

有时贴在天顶  有时掉进河底

谁也无法捞出来

许多年我不敢用手摸它  许多年

这种想法加深了我的忧伤

现在好多了  自从月亮跟随了我

我的身上似乎产生了魔力  就像磁铁

吸住冰糖  我用内心的光轮吸住了月亮

                      2009.8

沉思

五十年前我以为朝霞是红绸贴在天空  一看见就激动

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云彩后面还有更深的天空

值得思考和关注

当孩子们跑向野地的边缘  甚至在风里飘起来

我也只是默默地望着  心里想着别的事情  想着

明年或者更远  将有怎样的消息在山后出现  不同于朝霞

却更加持久  更加缥缈  让人一遍遍沉思

                               2010年1月5日

黄昏

山谷里  空气顺着斜坡下滑

落叶在抢占角落  还有一些正在飘零

事物加快了下沉的速度  黄昏从天而降

我看见低处的阴影越积越厚

它们的目的是包围一盏灯

凭我的力气  截住一股凉风绰绰有余

但我控制不了阴影

凡是来自井底和墙缝的东西我都恐惧

整个村庄都被暮霭淹没了

这不能怨我一个人

不是还有村长么?

他有领导活人和死者的能力

他见过乡长和县长  并在月亮下面

得到过神的接见  此刻他在哪儿?

我这样想着  黄昏已经变暗

整个山谷就要被夜色填平

小路上  另一些人

也在走着  是那么零散  模糊

却怀着足够的理由向灯火靠近

                             2010.1.11.

起身

天色已经蒙蒙亮  村庄传出了第二遍鸡鸣

神的号手一再催促  说明霞光据此不足百里

要想出行  此刻应该起身

听动静有人在走  并小声说话

我扒着窗户细看  一个走上小路

一个变成了阴影

这时远山与天空渐渐分离  现出一些轮廓

人开始活动  逝者开始休息

不能再犹豫了  是起身的时候了

村庄在鸡鸣中渐渐苏醒

最先升起的炊烟已经飘出柴草的味道

不知是谁家的媳妇  起得这么早

是谁呢  我一边穿衣一边想

我一边想一边走到屋外

看见炊烟已经弯曲  从那微风的来处

一个隐秘的消息渐渐明朗

新日即将来临

                    2010.1.12.

收割季节

在山区  收割机很难派上用场

相比于月牙  还是镰刀更实用

可以收割  也可以砍伐

没有必要挂在天上  那就挂在墙上

一颗钉子可以挂镰刀  也可以挂草帽

如果活不下去了  也可以吊死一个人

二十岁以前我一直在农村

我使用过的镰刀不计其数

没有一把是好使的

好钢都用在了刀背上

好看的姑娘都嫁到了外村

谁要说热爱劳累那是胡扯

谁赞美收割就让他永远留在农村

留在人民公社  摘掉草帽  晒在太阳下

我说的是旧岁月

活不下去的人都死了

活下来的人

有的来到城里  成了农民工

                    2010.1.13.

一个想法

野菊花编织的花冠  我戴过

而且不止一次  但我没有戴过光环

因此我羡慕彩虹  总想有一天

它正好落在我的头上

这想法虽然幼稚  却很浪漫

我计算过  穿过三道彩虹需要两小时

赤脚的孩子们跟在后面是个累赘

而甩掉他们非常困难  他们会奔跑

并发出尖声的叫喊

我打算偷偷出去  从前山绕到后山

如果云彩肯帮忙  就把村庄遮住

当那些臭小子围住我时  我已经

从远方回来  带回无数个秘密

却秘而不宣

哈哈  就这么做  我想好了

我要猫着腰  轻轻地走

让雨点擦去我的脚印  可是雨呢

什么时候下?雨啊  帮帮我吧

你若同意  就在出发之前

爆发出闪电和雷声

                    2010,1.16.

老顽童

把蚂蚁挡在路上是愚蠢的行为

它会顺势爬上你的腿  把你当成一棵树

如果非要讨厌  还不如站在山坡上

装成稻草人  等到小鸟落在你的肩上

你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

这样的事我都干过  这么说吧

除了不能上天  我什么都能做到

会有一群孩子与我合作  但他们必须

把鼻涕擦掉  忍住屁和笑声

许多年  折腾和胡闹是我们最大的乐趣

大人们根本不管  他们从来不关心我们

野生的孩子都是这样  摔也不死

打也不死  等到死后才会得病

如今我又一次截住一只蚂蚁  蚂蚁却绕开

小鸟也藏在树叶的背面  或者飞向别处

它们嫌我老了

但我还是坚持着  在路上  在山坡

我假装不动  眼珠却不住地转

等待着上当的小家伙  渐渐临近

                     2010.1.17.

日暮

华北走廊尽头  一只甲虫在墙角下打洞

它的屁股对着平原  头钻进土里

爪子往外刨土  落日的余晖照在它的尾巴上

有一点点反光

秋风穿过走廊

在傍晚时分吹拂在甲虫身上  黑甲虫

对挖坑有着天然的兴趣  它忙着

也许正是由于凉意  加深了它的忧虑

急于建造一个安身的小窑洞

一个小孔在忙碌中渐渐形成

甲虫已经钻到了深处  用屁股推出松土

我真有点羡慕它的窝了  但我肯定住不了

整个过程  我都在观看  在欣赏

甲虫没有一丝察觉  它不知道

太阳落下时溅起了漫天霞光

用不多久  人类的灯盏也将次第亮起

而它的家是黑的  我一直在想  它的灯

不是藏在心里  就一定悬在天上

                            2010.1.18.

秋风辞

把小草按在地上  算不上什么本事

秋风所彰显的不是力气  而是凄凉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威胁  其警示意义是

如果你不服气  就摧毁你的意志

然后吹凉你的身体  让你在离家的路上

无限悲伤

显然这是一次错误的对抗

我无意与秋风交手  我的手用于抓取沙子

最后剩下的是手心里的时光  其余都漏掉了

就凭这一点  我不是秋天的对手

请你松开那些小草  我认输了

趁着夕阳还在山顶上闪光

请你给我一条出路

让我把一生的苦水喝下去

然后洒泪而去  消失在远方

这样可以吗  秋风啊  看在上天的分上

饶恕那些弱小的生灵吧  如果你非要

显示毁灭的力量  就冲我来

把我按倒在地  再用尘土把我埋葬

                   2010.1.18.

山口

快走或慢走都没用了  天黑以前

到达山口已经不可能  就是风从背后吹来

给你一些推力  也走不了多远

阳光退到山顶以后  道路会萎缩

甚至融化  让你消失在黄昏中

我停住脚步  向乌鸦打听路途

它啊的一声就飞走了  啊是什么意思?

乌鸦是黑暗的同盟  它不可能说出实情

我决定试一试运气  闯过去

直接穿过这个夜晚

只要心里的灯还在

我就能从星星那里借到火种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

蚂蚁钻到了石头下面

石头却释放出内部的阴影

我加快了脚步  感到风从地下浮起

慢慢向高处抬升  而山口却在下沉和凝固中

降低了尺寸  让我这个走了半生的人

略感疲惫  却充满了信心

                2010.1.27.

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我经常到一个集镇去  沿着唯一的土路

从河边拐进树林  那时树叶还是绿的  鸟在窝里做梦

人们到集镇上买卖东西  裤脚上沾满了土  腿越走越沉

我推着单轮车  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吃了吗  吃了

人们一边问候一边赶路  一边赶路一边消逝

在拐角处

往年也是如此  一切都过得非常缓慢

即使是日落时分的云彩——那些天上的红尘

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慢慢散开  慢慢飘过远方的山顶

                                     2010.2.1.

在旷野

在乌云聚集时出走  这无疑是

一种对抗的信号  容易引起天空的愤怒

我说的没错  先是闷雷在远处轰响

随后山脉在暗中移动

这时奔跑已经来不及了

一旦空气也跑起来  暴雨随即来临

最使我心慌的是

一股旋风也在追我  这个家伙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用手指着它

厉声喝道:呔!不要再追我!

它就站住了  随后化解在空气中

暴雨来临时  灵魂是虚弱的

在追逼之下  我敢跟它拼命

这时悬挂着雨幕的黑色云团

铺排而来  第一个砸在地上的

不是雨点  而是雷霆

与我一起承受打击的还有荒草

蚂蚁  甲虫  和旷野上的石头

它们比我还要卑微和恐慌

却坚持着  从未埋怨过自己的命运

                    2010.2.4.

星空

对于夜晚我们有过太多的埋怨

现在我坐在石头上  紧盯着一颗星

说出了相反的话  说完我就站了起来

因为回声引来了福音

此刻  入睡的人们已经熄了灯

释罪者在忏悔之后也获得了安宁

我略微知道一些远方的消息  就起身

把心抬高了一些  是的

在星空之下  不会有狂妄的人

沿着小路向前迎接  我将把遇到的

告诉你们  但我的身体就不用多说了

正如你们所知和领会的

我是多么不配  却已经蒙恩

                    2010.3.8.

去年

去年夏天  我曾经在河水上面留下脚印

那时河流已老  浑身都是皱纹

走在我前面的人越来越稀疏

他们三三两两被风吹开  甚至成了幻影

河水把我分成两个  倒影是慌张的

他有人性的弱点  却没有重量和体温

在水中央  前后都是彼岸

我挽着裤腿  摸索着向前走去

至今我还记得  那些涉世已深的人

走远了  望着他们  我有一种迷茫感

在他们身后  我成了后人

                       2010.3.15.

夏天的记忆

三个人坐在树荫下  扇着蒲扇

究竟是几个人  我也看不清

夏天里没有肯定的事物

睡不醒的人  很难具有真实的身份

他们静静地坐着  扇着蒲扇

有时换成另一些人

在村口  或者路口

即使无风  树影也会轻轻地移动

他们坐在树下  知道我在远处

看也不看  继续说话

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或许

四千年前  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

有人坐在树下  然后消逝

有人从不消逝  也不来临

               2010.4.13.

春眠

原谅那些鸟儿吧  它们起劲儿地叫着

不是为了吵醒你  而是在赞美春天

多么可爱的小鸟啊

你不夸奖它们也就算了  千万不要埋怨

妻唠叨着  顺手打开了窗子

把胳膊伸到窗外  她撒下的米

不是被立即吃掉  但过一会儿

总是一粒不剩

这时女儿还在熟睡  那个小懒虫

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因为她

没有翅膀  可以不听天使的召唤

我伸了个懒腰  一下子坐了起来

看见窗外一片白亮  阳光透过树枝

已经非常耀眼  哈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时妻已经在厨房里忙碌  准备早餐

                   2010.5.4.

橡树林

树木的果实结在枝头  人的果实结在体内

成熟以后落地发出哭声  为什么要哭?

我细听着橡子落下时轻微的呼喊  它在空中

胆怯  颤抖  下落  充满了惊险

之后有风吹过  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一个人刚刚来到世上  为什么要哭?

我要的是结论  得到的却是疑问

我这样想时  又一个橡子从枝头落下

害怕和慌张  让我的心也悬了起来

之前吹过的风又回来了  之前的寂静

在加深

我沉迷于人世已经多年  突然感到

生命的法则在暗中传递  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许我的疑问  就是奇迹的原因

                   2012.1.27

路过,但没有停留

道路拐弯处  一所学校空了

空气填满了操场  风吹到墙角又折回

钻出栅栏疏散在旷野上

放假了  孩子们留下的影子

已经融化  脚印也被橡皮擦掉

多年前有一群学生

在校园里跑步

那个头发飘起来的女生

我并不认识

我只是路过  偶尔看了一眼

今日也是  心是空的

谁生谁死  我几乎全无所知

               20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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