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沁早就害羞地用手遮住了眼睛,可她毕竟心有不甘,时不时就会打手指缝隙中去偷窥那对壁人。
恩爱缠绵了一阵后,那个蝴蝶人附在梅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便弯腰去拉蝴蝶衣。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想同梅莹一起穿上这件光彩夺目、美丽异常的蝴蝶彩衣化蝶而去。可惜这件别致的衣服显然只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多了梅莹之后,便无论如何也穿不上去了。他急得拼命往上拉扯着。
我心惊胆战地望着这一幕,担心这件精美无比的蝴蝶衣就要受到损坏了,更担心的却是怕他穿上蝴蝶彩衣之后将梅莹真的带走。
终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我打算要去制止他的野蛮行径。我伸手去拉他,当我的手接触到他的肩头时,却无障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就像穿过烟雾那样落了个空。我吃惊地缩回手,往后退了几步,再看他,他依然完好如初,仍在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自己的事情,对我的举动不知是没意识到,还是根本就不想与予理会。
我鼓足勇气又做了一次尝试,结果仍是一样。我感到非常非常难以理解,为什么明明可以看到他,他却又仿佛不存在似的呢?为什么对于我而言,他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样的影像呢?为什么梅莹却又能够与他相拥而吻呢?难道他单单是为她而存在的吗?难道我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领域里吗?
怪异,这一切简直太怪异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我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痛!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痛,这说明我并没有做梦。可是除了梦,还有什么可以怪异到如此离谱的地步呢?我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努力思索着,但是,任我穷尽脑力也不能为今天的怪事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蝴蝶人无论怎样努力,结果都无法与梅莹合穿上那件蝴蝶彩衣,最后,他筋疲力尽地放弃了。他无奈地与梅莹对视着,梅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与哀愁,泪水化着倾盆雨,她伤心欲绝地哭倒在他的怀里,他紧拥着她,爱怜地亲吻着她,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低头与她耳鬓厮磨轻声耳语。
她抬起脸,拿一双朦胧的泪眼久久地久久地望着他,然后,她咬着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松开手臂,手却依旧紧拉着她,她一点点退出了蝴蝶衣堆,他俩的手仍然紧紧地握在一起,就这么依依不舍地望着彼此,泪水打湿了他们美丽俊俏的脸,但是,他们的脸上这时却挂着微笑,这种笑是多么的凄楚勉强啊!
梅莹挣脱了他的手,抹干眼泪,对他展露出一个最最迷人的笑颜,这笑中满含着爱意和激励。他低下头去拉起了那件蝴蝶彩衣,在穿上彩衣之前,他再一次深情地吻了她。终于,他穿上了那件神奇的彩衣,这时,他开始变小变小,直至化作了一只真正的蝴蝶。
蝴蝶围着梅莹上下翻飞,恋恋难舍。梅莹对它挥挥手,转瞬间,它就消失无踪了,我们眼看着它如烟般化在了空气里。
梅莹痴呆呆地伫立在那儿,当完全看不见它之后,才又哭了起来,她向着它消失的地方,凄凄切切地叫道:“菲利……”
我终于知道菲利是谁了,我终于明白这只蝴蝶为什么对梅莹如此重要了,我庆幸当初没有伤着它,不然,叫我如何向她交待!不过,我真的能够伤得了它吗?
润沁终于如释重负的全身放松了,她把梅莹扶回到床上,不管不顾梅莹有多伤心,只忙着对她进行诱供。
“梅莹,梅莹,我的好妹妹,快别再哭了!瞧你的眼睛都哭肿了,再这么哭下去你会不漂亮的,待会儿蝴蝶先生看见了,该要心疼了!”润沁先劝她,等她受到影响停止了哭泣之后,便话锋一转地问道:“能告诉我这位蝴蝶先生他是谁吗?”
“他是我的菲利!”梅莹果然中招,提起菲利她就完全不设防了。
“怎么可能!你的菲利难道就是一只蝴蝶吗?”润沁吃惊地叫道,虽然她目击了怪事的发生,却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那一切都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景而已,但是现在梅莹的回答却是这样的,她自然便觉得有些儿发懵,甚至感到了恐怖。
“菲利就是菲利!他是我最最亲爱的爱人!至于,今天他为什么会以蝴蝶的面目示人,实在是情非得已的事!”梅莹像受到了伤害似的,急切地为她的菲利辩解着。
“你竟然把一只蝴蝶称为爱人!天啦,这也太匪夷所思,太耸人听闻了!它不会是一个什么妖精吧?我听说貌美的人很容易招引来这些异类的,它们会迷惑你,让你丧失理智,听任其摆布。这一类的故事我听得可多了,小时候,我的外婆就再三警告我千万不要单独走夜路,不要同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说话,更不要接受陌生人的示爱,不要它们的任何礼物,不论它们长得有多好,不论它们对你许下何种诺言,它们花言巧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迷惑你,然后,伤害你!”润沁说着,还不忘对梅莹做了个恶狠狠的恫吓动作。
“太有意思了,你竟然把我的菲利当成了害人的妖精!咯咯咯……”梅莹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笑得如此开心,笑得花枝乱颤,与刚才那个伤心欲绝的人儿简直判若两人了。
“你还笑!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又如何知道那个怪异的蝴蝶人就是你的菲利呢?难道妖精不会变作他的样子来哄骗你吗?如果他真是个妖精,又恰巧知道你思念爱人心切,便乘机寻找机会施展伎俩来引诱你呢?我不是吓唬你,那些本来就是妖精们惯常使用的伎俩,我劝你还是快醒醒吧,不然就来不及了!”润沁越说越激动,竟抓着梅莹的双肩摇晃起来,以为这样便可以唤醒彻底迷失了自己的梅莹。
“放手!你弄疼我了!”梅莹本能地反抗着,她对润沁的好心并不领情,相反倒起了反感。她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菲利是人!他不是妖精!你要是再说他的坏话,我可要生气了!”
润沁的手从梅莹的肩头无力地滑落下来,她怔怔地望着梅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好意遭到了拒绝而气恼,而是因为她真的担心了,她认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在她看来,梅莹的确是被鬼迷了心窍,不然如何听不进她的劝告了呢!
她回头对我噌怪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没看见事呀,也不来帮着想法唤醒她!再这么下去,她准会没命的!不行,不行,看来她中毒已深了,光劝不管用,得另想个办法才行!秦光,你认识不认识懂法术的人?我们应该去请一个道行高深的和尚或者道士来做做法,不把那个邪魔妖怪赶跑的话,梅莹肯定清醒不了!”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呢,梅莹已经怒气冲冲地提出了抗议:“越说越不像话了,你干嘛非认定我的菲利是妖精呢!你倒说说,他哪点儿像妖精了!不就是穿了件与众不同的衣服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衣服,有这么简单吗,我看这应该同画皮的性质差不多才对!你现在光看见它光鲜亮丽的外表了,哪里还能识别它里面包藏的祸心呀!”润沁争辩道。
梅莹听过《聊斋——画皮》的故事,对润沁的暗喻可以明确的理解,因此,她更加生气了,小脸涨得绯红,就像一朵在五月的晨光中刚刚展露芳容的红玫瑰一般娇媚,却又带着锐利的刺。
“好了,好了,我不许你再用不恰当的比喻影射我的菲利了!”梅莹赌气似地噘着嘴,高高地仰着头,示威般地看着润沁。
“给我解释,我需要你合理地说明问题的实质。为什么那个蝴蝶人就不能被称作妖精!我们人类不是一直就把那些非人类却又肖人类的异类统称为妖精的吗,为什么别人好称,今天我就不能称了呢!何况我是在保护你,是在帮助你摆脱即将面临的伤害,这难道还错了不曾!”润沁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在为自己不能说服梅莹而气恼,她仍然认定梅莹的不可理喻是受到了妖精迷惑而导致的结果,由此,倒令她更加同情起梅莹来了,更加下定决心要帮助梅莹恢复理智。
“唉,看来我不得不对你们做一番解释了,不然,误会没法子澄清。”梅莹调整了一下坐姿,润沁忙帮她在背后放了两只靠垫,这样梅莹会坐得舒服一些。
润沁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我只好把椅子尽量挪近些,只有尽量靠近梅莹,方能完整无误地听清楚她就怪事做出的解释。我们正襟危坐,满心激动地期盼着她开口。等待谜底揭晓的这片刻可真是够折磨人心的了!
“老实说,我的解释对你们而言,只怕非但不是合情合理的答案,相反会将你们带入更深的谜谷,让你们更加的迷茫。要不是我本人有着切身的体会,也一定会和你们一样感到震惊,感到无法相信!但现在不同的是,我就是这一怪事的亲历者,所以,我有权就此事做出解释!”
“快说吧,我都等不及了!”润沁急不可耐地要求道。
“哦,”梅莹轻轻答应了一声,然后,对润沁嫣然一笑道,“因为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所以我先得润润嗓子,清醒一下头脑,理一理头绪。姐姐,请帮我拿一杯冰镇蜂蜜柠檬汁来。”
润沁几乎是跑着去厨房的,很快,她就端来了她调制的饮料,那是一只特大号的玻璃杯,盛着满满的汁液,杯底静静地躺着四、五片鲜艳的柠檬片,显得酸酸的,很诱人。
我乘梅莹在啜饮柠檬汁的当儿,也跑入厨房里去为自己如法炮制了一杯,当然,味道是否完全一致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这毕竟不是从同一只杯中倒出来的,再者,又非同一个人的作品,风格及品质自然大大不同。不过没有关系,虽然我不能与梅莹共享同一杯饮料,但至少可以与她饮用同一个名称的饮料了,这不也是一种安慰吗!
“首先,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梅莹说着,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由于我早有思想准备,所以,她没有从我的脸上看到过多的惊讶表情,这似乎对她是个慰藉,因为我看见她对我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可是润沁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她已经惊呆了,傻傻地咧了个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梅莹,仿佛完全没有听懂梅莹的话似的。
那样的表情正是梅莹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她十分内疚地说道:“请原谅我一直对你们隐瞒真相吧,我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因为真相只会令你们震惊,只会令你们迷惑!本来,我打算今天夜里,随菲利悄然离去的,但是,对你们已然产生出的情感,却阻挡住了我的脚步。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些日子里面,你们待我如此好,如果我不告而别,势必会伤了你们的心。最后,我决定用事实来说话,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我是想要让你们亲眼目睹我的离去,让你们在事实的面前不再有怀疑。可惜,由于计划失误,行程被耽搁了,现在,菲利已经回去另想其它的办法了,我只得继续留在这儿等待,只能眼巴巴地期盼着他的到来。”
说到这,她沉默了,徒然想起的伤心事,令她的眼中迅即起了雨雾,泪眼婆娑的她好似带雨的梨花在风中无助的摇曳,幸好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把那感伤的心事暂时撇置一旁。她低头饮了口柠檬汁,再抬头时,脸上已经云收雨住,虽然没有完全放晴,却也看不出再有降雨的迹象了。
“我出生在中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梅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我五岁的时候才远离故土,被养父纪约姆•德•阿尔古伯爵带到了法兰西。我亲爱的养父是一个旅行家兼商人,他把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四处游历之上,因此,他可谓见多识广、博学多才。
“阿尔古伯爵个子高高的,人瘦瘦的,但却并不是像唐•吉珂德那般瘦骨嶙峋。四处游历的生活,锻炼了他的体魄,让他十分健壮,浑身充满了活力。加之面貌俊朗、行为洒脱,又十分风趣幽默,所以很讨人喜欢,有许多高贵的夫人都为他争风吃醋呢,都希望获得他的亲睐,但他感情专一,心里至始至终只装着他故去的妻子——伊莎贝拉夫人,就是因为失去了她,他才四处漂泊,希望借此可以减轻一些失去她的痛苦。他喜欢行侠仗义、喜欢助人为乐,具有真正的骑士风范,对于我来说,他更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好父亲!
“我还有一个尽心尽职的老仆人,名叫李恩义,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是受我母后之托,才忠心耿耿地效忠于我的。由于他身份的特殊,终身无法婚配生育。”
“奇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婚配生育呢?这可是公民的人生权利啊!”润沁不解地问道。
“因为他是太监。”
“什么?等等,你再说一遍,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了,怎么还有个太监呢?哈,现在的社会里竟然还有太监!”润沁惊讶地叫道。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梅莹不解地看着润沁,她对润沁的惊讶表现感到十分不满,因此她颦着眉头,面有愠色,她接着说道,“反正我的仆人李公公就是一个太监,也正由于此,他才没有子孙后代,才是一个可怜的人!你到底还想听下去吗?”
润沁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你不许再打扰我了!”梅莹噘着嘴警告道,在得到润沁的回应之后,她才又接着说道:“公公长得又瘦又老,脸皱得就像一只干巴巴的核桃,但是没几颗牙的嘴却总是对我露出慈爱的微笑,一双藏在皱纹堆里的眼睛总是流动着警惕机智之光,他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的生活起居,并且亲自教授我学习汉语和绘画,他常对我说,‘我们虽然离开了故土,但是我们的根仍在那儿,那里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将永远让我们魂牵梦绕。今生我们或许再不能回去,但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方式缅怀它,永远永远记住它。’这可怜的人就是抱着这样的思想和目的,而不遗余力地向我传授着他的汉语知识和绘画技艺,我的点滴成绩都会给他带去巨大的快乐。
“可是有一天,他却悲伤地对我说:‘我的本领已经倾囊授尽了,如今,公主殿下的造诣已经超越了我,我再也无法担当殿下的老师了,可是,这儿又找不到可以继续传授殿下更高深知识的老师,这对殿下您真是太不公平了呀!’
“说着,他便潸然泪下,哭得十分伤心,那张老脸上的条条皱纹,顿时化成了道道沟渠积满了泪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如此失礼,因此,在我震惊之余能做的便是劝解他。但这时的他就是听不进去,只顾跪在地上向东方念叨着,‘主母呀,我对不住您啊,我辜负了您的信任和嘱托,我没有照顾好小公主,我没用啊,我找不到可以担当小公主老师之职的合适之人啊,我没用啊,没用啊……’
“他一边哭一边一个劲儿地磕着头,把个地板撞得‘咚咚’直响,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鼓起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我惊恐万状地看着他,看着他磕破了皮,看着他的血流了下来,殷红的血和着泪水淌过他那张老脸上的沟渠,那情景真是恐怖啊!
“我拉他不起,又不忍心见他疯了似的自残,情急中便跪下去求他,没想到这一来倒镇住了他,吓得他慌手慌脚地急忙将我扶了起来。可紧接着,他就开始虎着脸教训起我来,‘公主殿下,您不能向下人下跪,任何时候,殿下您都必须得记住这一点!您不能做出任何有损于您身份的事,您要时刻牢记着您的血管中流淌着人世间最尊贵的血液!’
“他一再向我重申我所具有的特殊身份,要我记住自己是一个皇帝的女儿,是一个尊贵的公主。关于这一点,又何劳他提醒呢,打从我记事起,便已经深知自己的与众不同了。正因为背负着这重身份,我才失去了很多很多的欢乐,正因为这特定的身份,我才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但是,这都是自我出生那一天就已经注定好了的,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情啊!”
“不对吧?”润沁惊疑地开了口,她说出的也正是我心中的疑问,“中国没有皇帝的历史已经有将近一个世纪了,可你却在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是一个皇帝的女儿,这怎么可能!你不要失忆症没好又添了妄想症吧?你倒说说看,你是哪个皇帝的女儿?中国的末代皇帝是溥仪,但是他绝对不可能会是你的父亲,因为他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不可能有后代。再说,就算溥仪可以生孩子,就算你是他的遗腹子,那么到现在你也早该是个半老徐娘了。除非你是他的一个试管婴儿,是高科技的产品。”
“高科技产品是什么东西?”梅莹疑惑满面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