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桃儿婆家的那一片玉米开花了。
嫩黄的穗子在清晨的空气中颤动着,花粉像蝴蝶翅膀掀起粉尘在微弱的晨光中毛毛雨一般落在紫色缨子和宽大叶片上。雄花扬了粉,雌花受了粉,玉米就开始酝酿自己的果实了。此时桃儿正费力地穿行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四周像密不透风的墙,潮湿闷热的气息包裹着全身,玉米叶子如刀刃一般划伤了脸颊和臂膀,滚动的露水在叶子上聚聚散散,身体一碰从玉米杆上雨水似地洒落下来,洒落在桃儿的伤口上,丝丝缕缕的痛。
后半夜轮到桃儿婆家浇水。旱了好些日子了,玉米地的这茬水越发显得宝贵。男人们白天还有体力活儿,婆婆就喊上媳妇抗了锹下地了。出门时天上的星星还闪着,东边隐藏了一缕紫色的微光,清凉的风里有土地苏醒的味道。十几亩的玉米,正是开花灌浆的时节,水浇到地里仿佛有亿万张嘴“滋滋”地吸吮,原本有些耷拉的叶子立刻油绿支棱起来,甜丝丝的清香也从玉米杆里散发出来。
眼看着一渠黄水缓缓地流进地里,四下漫延开来,浮土和细碎的叶子漂浮起来。婆婆躬了腰一路紧看着,不时地用手抻扯渠边的野草,用锹修理有些淤积的渠道,又忙着给露出根的玉米秧培土。
“桃儿——”,她想起什么似地叫了一声媳妇,直了直酸痛的腰却不见媳妇的人影,只见东方太阳已经从地面探出了半个脑袋,远处土洼洼里的村子正在温暖舒适的晨光里伸展着蜷缩了一宿的身体,一点点有了鸡鸣犬吠、人畜欢腾的声音,牧羊人张老汉忙乎着吆喝各家的牲畜的声音传出好远。
婆婆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见桃儿从玉米地深处走了出来,露水沾湿了小花褂,包裹丰满紧致的身体,绯红的脸庞上有一层金色的绒毛。
“瞧瞧,这闺女发育得如同结实的玉米棒子,该让她怀个娃了!”婆婆想起了当时从老家牵着桃儿来时,她还是个瘦小的黄毛丫头,桃儿嫁过来四个年头了。
水漫到玉米地西南角时,已是日上三竿。一个大晴天,天空中旋转着望不到底的蓝,没有一丝纤尘。
炎热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了,滚滚热气从脚下升腾起来,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更加暑气难耐,桃儿的小花褂又被汗水打湿了,粘粘地裹在身上。
“多好的日头呀!”。婆婆咂着嘴念叨了一句。婆婆眼里的太阳就是个温暖的玉米面饼子,香喷喷的,刚出鏊子,金灿灿的一股子香甜味。婆婆揭下头顶毛巾,露出一缕缕灰麻一样的头发,她擦擦脸上的汗珠,有滋有味地仰脸望着自己的太阳。
每个人头顶都有一个自己的太阳,村里百十号人,抬起头来都能看见自己的太阳。桃儿此时头上的太阳是阴森毒辣的,射下针一样的芒刺在脖子上,被玉米叶划过的脖子和面颊,有汗水流过火辣辣地疼。她有些头晕,被白晃晃的日头晒的头昏脑涨,满是心事地蹲在田梗上。桃儿试着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头上的太阳,硬睁开眼睛使劲儿看一眼,发现那团炽热的白光里裹着一张黑乎乎的阴沉的男人的脸。
二
“太阳里有一张黑乎乎的阴沉的脸哩。”桃儿思忖着背了一捆子青草往家走。婆婆打发她回家烧饭,中午要做葱油面条,要卧一个荷包蛋,今天是老奶奶的生日。
村子不大,百十户人家分成了两部分,坡下面住的是老户人家,以单姓和田姓为主,这几十户人家都沾亲带故的,房挨着房,家家的院墙都连连着,像怕冷的山雀一样挤成一团。南边高坡上还有十几户人家是外来的,大都高门深户的东一家西一户的零星、孤单地立在坡上,谁也不挨着谁。
大国家桶一样的院落在南坡的最高地上,门一年四季紧闭着,院墙和屋顶一样高,从远处看像是守护村子小炮楼。桃儿从地回来总要路过大国家。
“大国,大国”,桃儿隔着门缝喊了两声,声音像被吸进了深井里没有一点回应,从门缝瞧瞧,屋子门窗紧闭着,院子地上干干净净地,没一棵草,也没一粒庄稼,没有一坨牲口屎,一个活物都没有,一点儿都不像庄稼人的户院。桃儿绕到院子东边,看看高出屋顶的麦草垛上,果然就看见大国在草垛上仰面卧着,一只手搭在脸上挡着日头,一只手枕在头下面,一只母鸡在大国躺着的草垛上刨食。母鸡斜着脑袋望望大国头上的太阳,微黄的一小团,鸡蛋大小。母鸡涨着脱了毛的红脖子“咯咯”地叫地起劲了。
大国的脸子晒不黑,在太阳下也是苍白的一团,两道黑眉毛刷了油漆一样黑亮,睫毛密密地覆在阴森森的一潭泉水上似地,一动不动,桃儿喊他两声,他像没了魂的泥胎一样没有动静。“失了魂了,可怜的小家伙,八成是什么不好的东西附体了!”桃儿暗自想,大国地眼睛就像冬天厨房里黑咕隆咚结了冰的大水缸,在太阳底下也晒不开。
桃儿将几根玉米地里砍下来的甜杆(不结果实的玉米杆)放在大国家门外面。
下了坡,过一条渠就是桃儿婆家。
老奶奶坐在大门口的木墩上,两只手撑在拐上,使劲睁着两眼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大黑狗卧在老奶奶的脚边,脑袋懒散地搁在前爪上,只露出了一只眼。
桃儿走近时,大黑狗梦醒了似地抬起头,嗓子里呼呼响,又仿佛嗅到什么异味,“汪汪”起来,龇出了几颗长长短短地大白牙,老奶奶握着根油亮的枣木拐杖,使劲敲它的头:“老糊涂了,狗东西,自家人也认不得了。”大黑狗受了责骂,委屈地哼叽了两声又爬下了。
桃儿将一捆青草甩在羊圈里。进了东院的厨房洗了手开始和面、擀面条,点火炝锅,一会儿香味就窜出锅,老奶闻见了,嗅了嗅鼻子,拄了拐颤颤危危进了西院的里屋,在炕头小桌边坐下来。大黑狗也小跑着进来卧在厨房门边上,将头爬在门槛儿上,摇着尾巴讨好地望着桃儿,桃儿端了饭碗从它身上迈过去,不理它。“狗东西,喂不熟地狗东西,谁让你冲我呜呜!”桃儿心里骂它。
桃儿将一碗面和一碟凉拌黄瓜端上来,一个油旺旺的荷包蛋压在面上,碧绿的葱花,红亮的油花浮在碗口。老奶满意的哼了一声,并不急着动筷子,连忙招呼桃儿。
桃儿立在炕边,老奶悄悄说:“下午别去地里了,把你那屋子拾掇一下,被褥都晒晒。晚上山子回来,我过生日,他捎话了说回来,今儿黑住一宿。”
老奶将面挑了一筷子,一股热气窜出来。“女人要有了娃,男人的心就拴住了,日子就过起来了。”桃儿听着脸涨得红了起来。
老奶有三个儿子,单家三兄弟,桃儿公公是单家老大,公公家两闺女一个儿子都成了家,桃儿不但是单家大孙媳妇,还是婆婆的亲侄女。单家老二家两儿子,两闺女,老三家四个闺女。
算起来桃儿婆家也是村里四世同堂的大户,更何况山子如今在镇上工作,是吃公家饭的,就凭这点,桃儿婆家在村子里地位也是不容小视。
下午老二、老三家女人先来了,祝寿的肉呀、鸡呀、鱼呀,蛋呀摆了一厨房。桃儿婆婆便招呼着杀鸡、剁肉地忙了起来,不一会厨房充满了烟火味。
单家二媳妇是个胖女人。似乎是因为生了两儿子就肆无忌惮地胖了起来,整个身体像一盆发过头的软面团,双眼懒懒地不想睁开,一张大脸总是油旺旺的,剁了半只鸡就开始呼哧带喘,颤动了一对**房,一边挥着刀一边给桃儿婆婆诉苦:“爱国媳妇害喜呢,身子不舒服,嗅不了油烟味,说晚点过来。你说她娇贵地,前年一个男孩都成形了流掉了,这次一说怀上了,吓得像母鸡抱窝似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比起来我们的命就贱的像头驴,怀着建国、爱国时我一天也没歇过。唉,我把她像祖宗一样供着哩。”
“条件不一样了,你再怀个娃儿,让老大像祖宗一样供一次。”老三媳妇生了四个闺女,倒是心虚着不敢发富,一幅麻子脸,一幅刻薄心肠,一天到晚叼了只烟斗,脑袋顶上盘旋着一股青烟。此时,照例用半边嘴角含着烟嘴,眯了一只眼斜着半边脸,一边嘲笑老二媳妇,一边反反复复剥着那根葱。
婆婆给俩个姑子使了个眼色,忙给正在烧火的桃儿说:“去给老奶找出衣裳换换,别在这儿,我和你婶婶们就够了。”
桃儿明白婆婆的意思,从灶前直起身子向屋外走去,大黑狗又爬在厨房门槛上,望着案几上的鱼肉,流出亮晶晶的涎水,见桃儿出来,连忙嗅了嗅桃儿裤脚。屋里二个婶娘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噤了声,眼光却追着桃儿的脊背不放,灶膛里柴火“辟啪”响,二伯媳妇悄声问到:“有,还是没有呀?”
婆婆说:“能有个啥!”
老奶坐在炕上,炕几上摆满点心匣、滋补品和几块布料。老奶摸索着布料心里喜欢,嘴上却说:“糟蹋钱,我还能穿几年、吃几年哟,桃儿挑你喜欢拿走,一会平平和小省一来,还不见啥要啥,嫁出去的闺女还总想从娘家捡便宜。”
桃儿打开老奶的衣柜,一股樟脑丸味,“奶,还穿去年的?”
“穿那件,去年你给我做的那件。”
桃儿取出一件银蓝色的绸衣来,水滑的握不住的感觉,蝴蝶盘扣,领口用银线绣了两朵蝙蝠云。这是去年老奶九十寿辰时桃儿做的,这块银蓝色的绸缎是桃儿的嫁妆,原想过几年家里添了人口用来做被褥的。
桃儿用心地给老奶梳了头,挽了个银色油光的发髻,在发髻四周插了一圈红色的绒花,绒花也是桃儿结婚时用头花的,娘家人说这头花要保存一辈丢了可不吉利。
一切收拾停当,老奶瞅着镜子满意地笑了,又对镜子里的桃儿说:“回你屋,把窗户打开通通气,自己也拾掇拾掇,多漂亮的人,性子又好,能留不下个男人吗?山子是我孙子,听我的,你放心。”随手拿了一匣点心塞在桃儿怀里。又把嘴凑到桃儿面前说:“女人呀,就是要磨自己的性子,磨男人的性子,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女人,时间差不多了,今年我要抱重孙!”
桃儿和山子的屋了在西院老奶奶屋子对面,中间隔了间堂屋。桃儿屋子的窗子里蒙了粉红绸布窗帘,映衬的一屋子幽暗发旧的红光,迎门摆放了一张条桌,桌子中间一座钟表,表针自顾自地移动着计算着寂静的岁月,钟表两侧依次摆放着两个相同的玻璃花瓶,插着同样的花束,两个的红色暖水瓶,两面一样大小的圆镜子。条桌两侧是两把款式相同的洗脸架,架上各安放两个一样的洗脸盆,脸盆底下绘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房子里一切都喻示着成双成对。房间一侧靠小后窗是一张洁净的双人床,铺着粉红床单,整齐摆放着一床红色的绸被,一床绿色的绸被,仿佛昨天才置办过婚礼。
条桌上方挂着一面大镜子,镜子右下角画了几朵红绿相间的大牡丹,枝枝叶叶到是常年新鲜着。镜子左上角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有一张山毛桃似的小瘦脸,一双俊美的眼睛,眼尾向上弯着,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还有一对荡着欢乐的酒窝。那个女子笑嘻嘻地望着桃儿,一幅探寻的神情。桃儿走进屋子,立在桌前怔怔地望着照片里的自己,一幅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是姨从老家把桃儿领了来。桃儿老家连着几年闹灾荒,人人吃不饱饭,家家的闺女都往外嫁。桃儿出嫁时还不到十八,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早些年已嫁人了,大哥也到了娶亲的年龄,可是谁家闺女愿意嫁到这个穷得只剩四面墙的人家来。姨从外地回来了,给桃儿她娘说他们那里天高皇帝远,条件虽然不好,但荒地多的种不完,只要肯出把子力就能吃上饭,饿不死人。姨就和桃儿娘商量领了桃儿做媳妇,给表哥当媳妇。表兄妹,亲上亲,老家讲这个。
姨领了桃儿坐了两天火车、两天长途汽车,又从一个小县城坐了半天牛车才来到了这儿。
三
单家在村里毕竟是有脸面的人家,婚礼也办的热闹体面。炸碎的炮仗皮铺了一院子,流水席摆了一整天,大黑狗“汪汪”地叫哑了嗓子。
桃儿端坐在新房床上,一身红衣红裤,脸儿粉扑扑地。看新媳妇的女人们挤了一屋子,有的抱着孩子,有的牵着孩子。痴痴傻傻的大国也挤在大人的腿缝里,一只手死扯着娘的衣下摆,另一只手的半个拳头塞进嘴里,嘴角汪汪亮晶晶的水口,那双眼睛冷冷地一眨不眨盯在桃儿的脸上,目光却像透过桃儿的脸盯在后面墙上,几乎是看穿了当下,看到了未来。
点灯时分,女人和孩子们才散了,院子里吃酒席的吆三喝五的男人也陆陆续续回家了,新郎山子却没有入洞房。
暗夜里,镜子是镶在黑墙上的一汪明月。桃儿望着月亮里另一个独坐在黑暗中的女人,悄悄地呼吸着,沉默地嗅着一屋子新家具和新被褥的味儿,凉嗖嗖地夜风吹进来,带着故乡山林的秋雨的味道,一时间寒意顿起,桃儿胳膊上泛起一层细沙粒子,一直漫到心尖上。
山子不要她。桃儿听见那个高个子长脸的叫山子的男人立在老奶屋里,大声说:“表兄妹不能结婚,国家有法管这事,国家干部不能干这违法的事儿。”
桃儿也听见姨说:“表兄妹结婚是亲上亲,几辈子都这么着,咱村子多少户都这样,我不管法不法,家有家规。再说了村里摆了酒席就等于结过婚了,桃儿还能送回去,要是这样等于要了桃儿命,要了我那苦命的妹子的命。”
月亮每晚都照在桃儿另一半铺上,葱皮绿色的新缎子被上像下了一层薄霜。
桃儿接到了娘的信,信上说收到了桃儿婆家寄来了钱,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桃儿大哥说媳妇了。信上还说:娘知道婚礼办的热闹,心里替桃子高兴。前些日子娘去了老王庄的土地庙替她烧了香,求子求福,灵得很。安生过日子,婆婆就像是桃儿的亲妈,别想娘,别想家。
山子是傍晚回来的,骑了个摩托停在当院。平平、小省家两儿子见了山子,“大舅、大舅”地喊着,像猴一样攀上摩托。山子忙熄了火,拔了钥匙,拎了东西先进了老奶屋。
一到人多时,桃儿便觉得这家里没了自己下脚地。厨房里烟气腾腾的,婆婆和两婶子、两小姑一边忙活着一边聊孩子,男人在院子里聊地里的庄稼。
桃儿窝在自己屋里,将热闹挡在门外,半倚了被子掏出一只纳了一半鞋底做起针线来。门开了,山子进了屋,桃儿吓了一跳连忙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活塞进了被子里。山子好像也吃了一惊,脸上有了一点客气的笑意。想想这还是山子第一次进这个屋,桃儿心蹦到了嗓子眼。山子将一个塑料袋放在桌上,说:“我以为你在灶房呢。这个给你的,不知道合意不。”说罢欲转身却停了会儿,说:“桃儿,晚饭后到小树园等我,有话说。”这才出了门。
老奶生日过的热闹,虽然没大请客,一家子几十口人集在一起,喝酒猜拳热闹了一通。饭后,平平、小省陪老奶玩了几把扑克牌,各自输给奶奶几个小钱,桃儿不大会玩只是陪在一旁看了会儿。老奶奶炫耀手上的一只银镯子,是山子买给她的,几个孙子孙女中,老太太自然最疼爱山子。
一直到老奶奶困乏的受不住了,才打发各家散去。桃儿发现大山也不见了,才想起来他约自己到小树园去见面。
小树园在婆婆家北边,是当年单家从老家迁移到此地时种的,种了树就意味着要在这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了。树木也采伐几茬了,盖了房、搭了棚、做了种田的家伙什,如今新树也有小孩腰粗了。公公一直盘算着,如果桃儿和山子添了新丁,该砍下来起新房了。
今天的月亮是一弯淡淡的丝绒眉毛,挑在树梢上,几个毛扎扎的雀窝也挂在树杈上,寂静中传来几声雀儿怯怯地啾啁。一渠水弯进林子里,水面潺潺的波纹里像落进了抖动闪烁的星星。沿了渠水往里走,桃儿嗅到一缕烟草味,单家的男人都抽烟叶子,浓浓的苦涩混着浓浓的香气。单家的烟叶子都是婆婆亲自种、亲自炒制,有一番独特诱人的味道。
山子看见桃儿的身影,迎上去,拉了桃儿胳膊坐下。两人并排坐着,桃儿将头低了下来,无声地等待对方先开口,四年中这样相处还是头一遭。烟在山子微微颤动的指间燃着。弯弯的月亮猫了腰,悄悄地行走在树尖尖上,似乎还拖着烟雾似地尾巴,迈着山猫一样的步伐,秘密地俯视林子里一个个隐藏的鸟巢,鸟儿耸着羽毛小心翼翼地睡着,好像梦见危险的窥视。
这一刻过的好慢,月亮悄悄走过了好几棵树。山子扔掉了烟蒂,用脚将火光熄灭在黑暗中。又过了一会儿才开腔:“桃儿,论亲戚你是我妹子,和亲的一样,你这样我心疼,我不是个无情的人,你明白么?”
“几年了,我知道你委屈。村里人也议论你,在村里抬不起头,我都知道。可我不能这么做,明知道这不对,走不到一块。都是俺娘糊涂,不明白事理,害了你也害了我。”桃儿的眼睛潮湿了,可一点也不想哭。
山子又卷了一只烟,一股苦涩浓香的味儿升起。 “我送你回老家吧,姨那儿我去说。不想回去也行,我找人在县城给你找个事,帮你安个家。不能拖了,你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农村里拖不起。桃儿妹,你模样好,我们撇清关系,离开这儿,找个对象成个家一点都不是问题。”山子手中一明一灭的火光将灼伤了黑夜。
“我听你的,随你,给姨说明了咱们就办手续,至于我去哪儿,我自己决定,不用你安排。”桃儿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远处树上飘下来的,又向着远处月亮上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