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勒惊马蹄下救孤寡 欲除恶姐弟仇相见。
襄阳,东汉建安置郡,城西隆中山是诸葛亮隐居之处。因地处要冲,城廓雄壮,至今街市依然繁华热闹。
这日上午,突然街面一阵骚乱。两匹高大的黄骠马疯也似地奔闯过来,后面拖着一辆描金绘凤十分华丽的车厢。一个瘦小老头惊惶地紧勒着马缰,尖声怪叫:“啊呀,截住它!……快,闪开。”
“啊,马惊啦!”人们一片惊呼,四下奔跑。一个小男孩懵懵懂懂竟然朝街心跑去,孩子的母亲惊呼着追上去,她背后还背着一更小的男婴。两匹烈马旋风般朝母子三人刮来,许多人吓得闭上了眼睛。
倏然,一条白影从人群中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砰砰”两掌击在两匹马的头部,那两匹马立时颅壳碎裂而毙。由于惯性,车马却依然往前冲,白衣人瞬间跃于车马前。他迎面而立双掌齐出,劲发内腑,连车带马硬生生被他掌力滞住,两匹马也轰然倒地。四下顿然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这时从车厢里走出一清丽脱俗的姑娘,朝白衣人嫣然一笑,“赵兄—”还没等赵青反应过来,那姑娘走到已惊厥的母子三人身边蹲下给她们推拿按摩。赵青留神细看,那女子竟长得跟肖老板是一个模样。正疑惑时,那执鞭小老头却一把揪住了赵青的后背,尖声怪气地叫道:“好个混小子,我家小姐护送病重的老太爷去武汉治病。眼下马被你劈死了,如何得前去?你赔我们的马来。”
旁观的人纷纷替赵青不平,怪小老头驾驭无术惊马扰市,差点闹出人命,反而要人赔马,真是不讲道理。赵青却暗自后悔,不该一时鲁莽,下重手毙杀两马。
蓦地,他灵机一动,将他的坐骑白龙马牵来套在车上。二话没说,抢过小老头的马鞭儿腾空跃上马车,“啪啪”两声鞭响,马车绕过死马,飞也般地向前奔去。
“哎哎,等等我…..。”小老头惊慌地叫道,奔上几步“嗖”地蹿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赵青蔚然一笑。
城门口有许多搜查来往过客的官兵,赵青才不管这些,他猛甩一下马鞭,车马一声呼啸就冲了过去,吓得那些兵爷们往两边躲闪不及。马车迅疾转上官道,一声怪笑从车厢里传出来。小老头爬出车厢坐到赵青身边,将脸上一抹,扯去胡子和白发套,竟然是申海生。赵青气得把马鞭一扔,就跳下马车。申海生依然嘻嘻哈哈,“没有你,我们恐怕出不来城。赵师父这一出手可帮了大忙了。”
“你,就是没个正经。”赵青气道。
“哎,我说的可是真的。”申海生忙道,“你知道车厢里的老太爷是谁吗?告诉你,是这个。”申海生做了个举枪瞄准的动作。
“那位姑娘是肖老板的什麽人?”
申海生得意起来,“她呀,她是大名鼎鼎的襄阳商会总长薛隆宏的女儿薛文小姐,也就是风流潇洒,武功卓著的肖老板。”
“薛文小姐就是肖老板?”
“嗯,如假包换。”
“我问你,你们跟红衣女侠是什麽关系?”
“红衣女侠,你跟她很熟,我们和你自然是一路人……。”申海生话未完,赵青一把抢过马鞭连折几段,一下甩得老远。申海生惊疑地瞪大了眼睛,“赵师父,你….。”
“不许你叫我师父。”赵青怒道,身形一动跃在路边。“申海生,你怎么干我不管。但,你们那帮人倘若继续跟随红衣女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我撞见了小心你那颗鬼精的脑袋。”赵青说罢扬长而去。
“哎哎,赵大侠。我跟你说呐…..。”
赵青已去得没有了踪影。申海生懊恼得直敲自己的脑袋。
远处,一彪人马疾驰而来。为首那人浑身着红色劲装,面容俏丽,乌云般的秀发随风飘拂,竟是一个妙龄少女。她胯下枣红马高大雄壮,撒开四蹄就像一团火焰滚滚而来。马上这位就是申海生刚才向赵青提及的红衣女侠盖彤云。
这队人马来到申海生面前,盖彤云勒住马缰。申海生又惊又喜,叫了声,“统领。”正要细说原委,盖彤云一挥手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看来是有点误会,过会儿再解释不迟,目前办正事要紧。”她跳下马,召集左右道,“接货处已有官兵埋伏,去汝南一路的几个秘密交通站皆被官兵捣毁。我们立即改道…..。”
随即兵分两路。送走北去的那队人马,红衣女侠勒转马头往襄阳城驰奔,几个黑衣亲随拍马紧跟其后而去。
西景阁是襄阳的一处名胜,飞檐雕栋,气势非凡。旁有一座洋办教堂,园顶盖上插有鸡样式的信风标。
赵青瞧瞧日头,离约定时辰尚早,他信步走上居中向南的大街,师姐盖彤红的影子始终在他脑子里缠绕。他是关东大侠盖世雄的关门弟子,从小在盖家门下学艺,和盖世雄独生女儿盖彤云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年前,袁世凯窃国欲称帝,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深明大义的盖老英雄遣派女儿下山协助南方义军讨袁,从此劳燕分飞,受尽相思之苦。赵青武艺学成,尽得师父武学精髓。两个月前受师命下山寻找师姐,协助反袁救国大业。谁知师姐倒行逆施,沦为恶寇,赵青心痛欲绝。环顾街市繁华,他内心却孤寂落寞,哀伤至极。
看时近午时,赵青疾步朝西景阁走去。及将至,远远就望见一群人围拥着一个绝色女子,但见她肩披一件紫红色大氅,正是师姐。十步之外她瞧见了赵青欣喜地亲昵叫道“小青子。”
赵青心在抖,浑身都在抖,俊脸苍白如纸。“啊,小青子。你怎么啦,病了?”盖彤云惊急地跃过来欲搀扶他。
赵青一下隔开她的搀扶,随即就击出一掌。盖彤云闪身避开他的掌风,怒道:“小青子,你疯啦?我是你师姐。”
赵青也不搭理她,又几个掌拳出击。盖彤云连着腾挪闪躲,边道:“赵青,把事情讲明了再打不迟。”
赵青蓦地收势,冷笑道:“好一个红衣女侠。你纵恶放火,暴虐杀戮;背师欺祖,罪孽深重。还用我一一叙述吗?”
盖彤云惊诧地望望左右武士们,“这是从何说起?”
赵青激愤地流下眼泪,“盖彤云,你不要装痴作儍,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胡说,我盖彤云行得直,走得正,从没有做过什麽对不起百姓的事。师弟,怎么?你也相信奸徒们的造谣诽谤。”
赵青气得脸色铁青,怒道:“我亲眼看见你们在芩岭庄放火烧庄,使乡亲们惨遭荼毒;亲眼看见你们滥施酷刑杀戮无辜百姓。难道我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盖彤云也气怒万分,一股痛沏入骨的寒意卷袭心头,没想到离别两年的师弟如此轻信奸人的诬陷绝情相仇。她狠狠咬住樱桃红唇,忍住了夺眶欲出的眼泪,冷笑道:“你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不相信师姐素日的为人?”
“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你再辨白也是枉然。来来,今日你我就拼个你死我活。否则我赵青愧对天地,愧对师父,死不暝目。”
见赵青俊目红赤,悲愤欲绝,显然曾遭际惨绝人寰之境域。盖彤云不由心痛落泪,她柔声道:“小青子,你且息怒。其间肯定有误会…..。”
她话未完,赵青拔剑出鞘。青龙剑?父亲已将自己的佩剑给了小青子,说明已认可了他的武功修为,亦认定了她和小青子特有的那层关系。盖彤云且喜且悲,“小青子,你能否听我说….。”
“你还有什麽可说的,看剑。”赵青振腕一抖,剑花四激,剑锋过处卷起一阵寒风。盖彤云挥刀施展盖家刀法,只见银光翻滚,宛如玉龙出谷,气冲霄汉。
赵青霍地拔身而起,卷起漫天的剑花似雷鸣闪电朝盖彤云压了下来。“凌空断雪剑”,盖彤云大惊,就地一滚,撤离了剑阵,紫红大氅已被剑风撕成条条破片。
这个师弟真是疯了,连父亲授予他的绝世剑法都施出来,这个误会真是大了去了。盖彤云香汗淋漓,娇喘嘘嘘,即高兴师弟炼成了父亲的绝学,又气恼师弟误会至深难以缓解,不由美眸盈泪,欲说不能。众武士惊愕,瞬时挥刀齐上。盖彤云忙喝令众人住手。正闹着,一身男装的薛文挥着马鞭大叫:“快跑,官兵包围上来了。”
盖彤云大惊,众人纷纷上马。盖彤云一兜马头来到赵青跟前道:“师弟,千万不可误信假象。日后你自会看清我盖彤云是何等样人。”说罢,她一蹬马肚疾驰而去。众武士朝赵青横了一眼,纷纷纵马紧跟。
顷刻间,街上响起一片枪声,黑压压荷枪实弹的官兵冲了过来。“站住,不许动。”众官兵团团围住了赵青。正当此时,那匹白马又蹿了过来,“啪啪啪”薛文连甩几鞭,官兵大乱。赵青手腕一抖,剑光激射,几个官兵顿然弃枪倒地,个个手腕突突流血不止。
“快,上来。”薛文叫道,朝举枪欲放的士兵又甩出一鞭子,长枪脱手而飞。赵青趁时跃上马背坐在了薛文的背后,白马霎时像闪光的流星飞驰而去。
这是一座清幽静谧的庭院。假山曲池,翠竹掩映,在朦胧月色里分外迷人。这花亭巷的庭院是薛文父亲早年为一姨太太建造的,姨太太去世后就被闲置。如今成了薛文联络、藏匿革命党人的秘密据点。
赵青在廊檐下凭栏而坐,他默然遥望月朗星稀的夜空,心绪十分混乱。
“赵兄,今晚月色很迷人。是吗?”薛文嫣然而笑,坐在了赵青身边。她着一身藕色衣裙,在朦胧的月色里愈发幽婉动人。
赵青没有作声,依然默默望着遥远的天际。薛文望了望他,心底下一阵酸痛。他瘦了,憔悴了,望出去的目光是那么空洞、迷茫。全然失去当日在万源酒家时那种飘逸潇洒的风姿,顾盼神飞的意态。“赵兄,世间上的事错综复杂,绝不能以假作真。我很了解盖彤云的为人,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何尝不希望那些都是假的,是一场噩梦…..。”赵青痛苦地垂下头颅,他再次抬起头,俊美的双眸满是泪水。“但,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的事。我可以原谅她对我种种无礼,但她那么残忍地杀害那么多无辜的老百姓,这是我无法原谅的。薛姑娘,你和申海生都是很诚恳的人,怎么能跟那帮人混在一起呢?”
薛文很认真地望着赵青道:“我相信盖彤云的为人,相信她所作所为是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苍生。可是,我也相信你,但你遭遇了什麽,让你这么肯定那些坏事都是统领所为。”
赵青叹息道:“你还记得那天夜里,我和你在那座古宅里遇见?”
薛文点点首。赵青遂把他在芩岭庄所见所闻以及遂后被人骗到大芒山后发生的事一一叙述。当然,那些床上尴尬事他也不好多说,但看他神情薛文也能猜出几分。
薛文娥眉深蹙,摇首道:“这就奇了,我真的难以相信。”
赵青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身所经历,我也不会相信的。”
“赵兄,且放宽心,是真还是假我们会查清楚的。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盖统领所作所为,我薛文也会拔剑相向的。”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天宇晴朗,净无云翳。强烈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筛射下来,在地面形成斑驳光点。赵青踟蹰街头,见前面围聚着一群人,里面时而暴发阵阵粗野的大笑。他挤入人群一看,顿时剑眉倒竖,怒从胆生。
那个在万源酒家曾见过的塌鼻汉,呲牙咧嘴地把一条毛茸茸大腿搁在一个小女孩肩上,怪笑道:“你想当丫头?好,首先要能承受得住我这大腿的重…..。”他说着,稍一催力,那女孩惨叫一声倒下,鼻眼嘴耳立时冒出了鲜血。
“啊,你这畜生。赔我的孩子…..。”一瘦弱的妇人发疯般地冲了过来,抓住塌鼻汉的衣襟直摇晃。
“嗯,嗨。”塌鼻汉一掌将妇人打翻在地,随即转身朝那几个同伙摊摊手,以示无奈。众大汉哈哈大笑。一大汉指指那妇人笑道:“你不是想少一张嘴进食吗?这位大哥正是为了成全你嘛。”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显然围观的人都认识这几个太岁,皆敢怒不敢言。赵青哪里忍得住,他身一动便落在塌鼻汉面前。塌鼻汉大惊失色,忙陪笑道:“啊,赵大侠。你也来了襄阳?幸会,幸会。走,我们去喝一杯。”
赵青双臂抱胸,冷笑道:“怎么,想走吗?杀人偿命是天地间的规矩,你得把命留下。”
塌鼻汉知道无法善了,朝同伙使了个眼色。众大汉一声呐喊同时冲上来,赵青跃起双飞腿,顷刻间,众大汉纷纷惨叫倒地。塌鼻汉双手捂胸大口地喷血,眼见是活不了了。赵青抓起一个大汉喝问:“说,你们是谁的部下?”
那大汉道:“是…..是红衣女侠。”
赵青眼光一寒,“说实话。”他手上一催力,那汉子杀猪般地叫起来,“我说,
我说….我们是……。”刚说至此,突然眼瞪口僵,全身抽搐,瞬时断了气。赵青细看,那汉子后脑勺有一支锃亮的银针。
“是谁?”赵青喝道,一个凌空旋体上了房顶。果然,不远处一浑身着红的女子踏着瓦片向前疾行。赵青一提气,身形微晃疾追而去。那女子回眸一笑,忽在一翘檐处消失。又是她,赵青气极。毫不犹豫地飞身跃下,哪知是一座寂无人影的古宅。
赵青愤愤然正要离去,门外忽然人声哗然,一看,自己被官兵团团围住,领头的是陈副官。“呃,就是他。当众行凶打死人命。”一官兵指着赵青叫道。
赵青冷笑道:“你们这是颠倒黑白,真正的杀人罪犯你们为什麽不管?”
陈副官脸一沉,朝众官兵一挥手, “来,把他带走。”
赵青淡然而笑,“走就走,你们能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