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狂奔

作者:子雅    更新时间:2015-07-01 16:40:32

《灵域探奇》系列小说

雨夜狂奔

安徽宿陵村,住有二十余户人家,基本上以种水稻为主,还搞些养鸡场、养鱼塘、赶鸭洼或养猪场等副业,但都属于生产队里产业,当时还没有搞个人承包这一说法。虽说宿陵也属长江以南的江南地域,农户人家的日子过得还是苦兮兮的。

今年,有一桩新鲜事让村里的人们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有四个上海下放来的知识青年被分配到宿陵村(在七十年代初期宿陵村被称为红旗公社宿陵生产队)。整整一年,上海知青两男两女的一举一动,成了村民们的聚焦点。说的是知青,看的是知青,议论的还是知青。

起初,这几位大上海来的少男少女亦感到新鲜,让乡下人观赏我们从大城市来的知青,颇有优越感。久之便厌倦厌烦了,再过后则是无可奈何顺其自然。城市文明与乡村文化相互融合是潜移默化的,城里人与乡下人在生活习性的互动互补,可谓清清溪流注入待耕的农田,对双方都颇有裨益。

养猪场里的田秀姑这几天可真高兴,大队长告诉她,这四个上海娃子全部分到她养猪场工作,吩咐她和她的丈夫老柳好好带带这几个上海娃子。田秀姑知道这是大队长器重她和老柳,谁不知道她家承办的养猪场是县里的先进典型,她田秀姑也是县级的先进劳动者,家里藏着的奖状如果全部拿出来,可以贴满一屋子。

当然,田秀姑家前厅堂后卧室总共加起来不过二十五平方米。但,她家最大的还是櫉房,足足有三十多平方米。一大半堆放着柴伙和猪饲料,如装满米糠的麻袋、水瓜莲、装豆腐渣的大木桶,另外还有米缸、腌辣椒的和腌腊肉的罈罐。灶台很大,煮炒人用的一日三餐,也烧猪用的大量猪食,上海知青如跟着她田秀姑,吃饭用食当然也由此而出。

田秀姑没有想到上海知青嫌猪场脏臭,根本不肯来。田秀姑向那几个上海娃子保证,他们只干轻松干净的活儿,不用进猪圈。那几个上海知青脸都红了,支吾着不知说啥。还是那个名叫陈跃民的机灵,忙表态,“我们不怕脏,不怕累,坚决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逾后,四个上海知青随着田秀姑来到养猪场。经知青们自我介绍,田秀姑知道了他们各人的名字:俩男孩的,分别叫陈跃民、谢敏;俩女孩,一个叫宁秀兰,一个叫程芝萍。田秀姑让小宁和小程跟着她的丈夫老柳做事,主要是捡柴伙,在水塘里捞取猪食用的水瓜莲,或煮烧猪食,总之是准备猪食,大量的猪食。

养猪场里有五十余只猪,刚出母胎的小猪崽尚未计算在内。小陈和小谢跟着秀姑大姐干活,秀姑也挺照顾他们的,让他们在猪圈的门外搅拌和分配猪食。热气腾腾的猪食要搅拌均匀,分别装满四个大木桶,然后由秀姑提着进猪圈去喂食。

不出半个月,知青们也习惯了猪圈和猪食的怪味。小陈和小谢自己动手,还做了个小推车。秀姑每日三次给猪喂食也不用手提肩挑的,如今只是将装满猪食的大木桶放在推车上,然后推着小车进猪圈,把猪食分别舀在每只猪栏前长长的食槽内,让众猪拱嘴大嚼。田秀姑轻松多了,连声称赞上海娃子忒聪明。

渐渐地,与田秀姑一家人融合如至亲的亲人。秀姑发觉小陈和小谢比那俩女知青小宁和小程更活泼健谈,特别是小陈,普通话讲得清爽(不夹带上海口音),还常说些笑话,让大伙儿大笑一场。女知青小程比小宁更会做事,切水瓜莲又细又快,糠与粥粌汤的分额也搭配得很准。小宁则精于算数,猪食需购买饲料多少,猪场每日费用多少,绘列成明细表,记录和计算得清清楚楚,每日每月养猪场是否有盈利,在表上是一目了然。

知青们很喜欢田秀姑爽快明朗的处事风格,不过也有些疑惑,二十五岁的秀姑姐怎会嫁给一个年逾不惑的老柳大哥?遂后时久逐渐发觉,老柳虽是整天做事闷声不响,但相貌并不难看,做事也极有条理和分寸。在大队召开的会议上,偶而说上几句话,全场都鸦雀无声,大伙儿都十分认真地听他说话,大队长也非常重视他的意见。听说老柳大哥在整个乡里的威望甚至在大队长之上。

时逾半年,养猪场大有改善。场内有了办公室,墙上挂满了奖状和旌旗;有了库房,堆满了粮食和猪食饲料;还添置了两辆木板车,出猪、购物全用得上。厨房内另砌成一个小灶,人用的饭菜与猪食用的饲料完全分开烧置。来参观的人们,赞赏知识青年在农村大有作为,赞叹养猪场在硬件设施和管理经营上有新的亮点,探索了出新路子。在荣誉上,养猪场又有了一道绚丽的光环:知识青年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先进典范。

田秀姑家的前堂饭桌上,时常传来人们欢快的笑声。

一日,老柳病了,发着高烧。每隔一天要去镇上的联丰豆制品厂拉豆腐渣,只得由秀姑亲自走一趟。小陈和小谢主动要求与秀姑一道去,秀姑答应了。半夜零辰动身,大家都起来做准备。秀姑对女知青小宁和小程吩咐几句便要出门,老柳再三嘱咐不要忘记带上手电筒,还叫俩男知青一路上把手电筒都开亮着,不管在路上遇上什么,时刻想着自己是个男子汉,又是从上海大城市来的人,火气旺着呐,没什么可怕。

小陈和小谢答应着,感到老柳大哥神情过于认真。虽说是深更半夜上路,去镇上有十里路。但那是一条已可通车的大路,天晴时尘土飞扬,下雨后泥泞如浆。夜里走道,不吃汽车过后的尘土,已是幸甚,有什么可怕的,

夜,星月隐匿,寒意愈浓。没走上二里路,天空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毛丝丝,幸亏仨人都带上雨具。秀姑让俩上海男孩赶紧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自己下车,让小陈和小谢坐到板车上去。

“不不,刚才是小谢拉车,现在该轮上我小陈了。”小陈忙说道,“秀姑姐,你是女的,应当由我们拉着你才对。”

“快上车吧,别罗嗦。我们还赶着去排队呐。”秀姑把小陈推上板车,自己拉起车就起步了。俩男子汉忙把手电筒的亮光全照在秀姑的脚下。

又走出约二里地,细雨霏霏的,四周一片漆黑。

小陈忽然推推身边的小谢,惊疑地道:“你听-,你听到吗?那是什么声音?”

“什么?”在板车上几乎要睡着的小谢,激灵一下坐直身板,聚神倾听。

“呀,是有声音。”小谢惊谔地道,“怎么?这雨朦朦的漆黑夜里,怎么会有如此嘈杂哄哄的声音。秀姑姐,好像有许多人朝我们这边追过来,还在叫着什么。”

“什么啊?”秀姑拉着板车走得很快,已有些汗津津的,听得小谢一说,也感觉到后面有很多很多人追赶着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有这么多人,千军万马似的。小陈,你再往后面照照,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已拿手电筒照过几次,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有很多人,似乎已经很近,但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小陈急惶惶地说着,又连声问着小谢,“你看见什么了吗?你看见了吗?”

小谢也把手电筒的光束从秀姑那里移往车后,两道手电筒的光柱在雨丝中晃动。除了雨丝还是雨丝,什么也没有。路旁水田,较远处的小丘陵,这些都是在白天常见过的景物,没啥异样。

嘈杂轰哄的人群声已渐渐清晰可闻,小谢和小陈蓦地跳下板车,各自抓住板车的一只扶手,推推秀姑,叫道:“快,快跑,快跑啊。”

秀姑也听清楚了,黑暗里看不见她的脸庞,可以肯定此刻她的脸色已变得如同白纸一样苍白。

仨人拉着大板车一路狂奔。直奔到离镇上不远有了路灯的地方,三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下子全都瘫坐到板车上。只听得喘气声,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秀姑双手捂着脸庞,放声大哭起来。小陈和小谢互相瞧视,也都内心惶惶的,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心想,我们俩没有象秀姑那样放声痛哭,已是够撑得住做男子汉的脸面了。

待秀姑哭得自己歇停下来,小陈低声道:“秀姑姐,不用害怕。这不是已经到达镇上了吗?等歇到豆制品厂买好豆腐渣,装上两大木桶后,我和小谢俩一个拉车一个在后面推,你就在车上扶住木桶就行了。”

“对,秀姑姐。你坐着,让我们来拉就行了。”小谢接着说道,“不过,无轮如何,我们得等到天亮才能回去。”

秀姑姐用衣袖角抹拭去脸上的泪水,挺直了腰板,深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冷冷地说道:“你们以为我是害怕才哭的吗?不,不是的。我是为我家老柳而哭的。你们想想,这镇上联丰豆制品厂所出售的豆腐渣销量极大,附近公社的养猪场都到这里来购买,我们家的每次买豆腐渣都得半夜赶车前来排队,每次来拉豆腐渣都是老柳一个人。这么重的两大木桶,又这么孤单单地上路,不管刮风下雨,打雷飘雪,都他这么一个人来来去去的,他何曾说过什么?这个老头子,什么也不说。怪不得他要你们俩手电筒一直开亮着;怪不得要替你们壮胆,说你们是从大上海来的男子汉,不怕什么邪。可是-,可是你们也知道了,那是多么可怕的声音,多么可怕。他老柳怎么受得了哇。”

秀姑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小陈和小谢也流下了眼泪。稍过片刻,秀姑闷声不响起身,示意小陈和小谢仍坐在车上,自己下车转身拉起板车就往镇上走去。俩上海知青也不敢招惹她,顺从地坐在板车上,卷曲起身子。不知何时,雨已停了,他们依然披着蓑衣,可说是挡住夜里的寒气,抑或是压制住内心一阵又一阵的恐惧感。

联丰豆制品厂的大门前已排有七、八个人,每个人都有一辆板车推在旁边。秀姑排在队伍后面,也一直不啃声。小陈和小谢下了板车,走到附近僻静挡风的墙角处。小陈望了望四周,高矮错落的房舍黑樾樾的,几乎没有一点灯光。巷子里有几盏路灯亮着,发出微弱昏黄的亮光,倒是豆制品厂大门口上方的一盏小太阳能灯是最亮堂耀目的。

小陈望着排队的人们,偶而几声低语传来,偶而几缕香烟的烟圈飘出。他内心依然不安,低声道:“哎,谢敏。刚才在路上真的太可怕。你听清楚了吧,到底是什么声音?”

“你不也听清楚了嘛,你说是什么声音?”谢敏低声认真地说,“陈跃民,你说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宁秀兰和程芝萍她们?”

“当然要告诉她们,而且我们还要好好研究探索一番。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说到此,小陈忽地呆怔起来。稍顷他迟疑着说,“谢敏,刚才在路上遇到的怪事,你说那时是不是属于一种幻觉,一种声音的幻觉。”

小谢思索着摇摇头,道:“幻觉只能是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不会三个人同时产生幻觉。刚才是在下雨,下着雨的黑夜,这种怪事在阴雨天更容易发生。这么多人的声音,千军万马似的,太奇怪了。我们回去一定去问问老柳大哥,看他是个怎么说法。”

迎着初春温煦的阳光,秀姑和俩上海伙伴拉着沉重的大板车走在回家的路上。道路上雨水尚未干透,有的地面还很泥泞,但汽车经过再也不会扬起昏天黑地的尘土。一路上,秀姑与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脸庞上又泛起欢快的笑靥。

走到昨夜遇到怪事的地段,但见田地、丘陵、有些湿漉漉的地面,没啥异样景况。小陈和小谢互望一眼,有点怀疑昨夜的惊恐是否曾发生过。

回到养猪场,大家忙碌着,谁也没有多说什么。躺在病床上还发着高烧的老柳正捂着棉被发汗,每当秀姑在他视线范围内出现,他总是关切地望着她,眼眸中露出深刻的感情。秀姑回避着丈夫的目光,也不说什么,但举止动作比往常更温柔更体贴。

晚膳后,四个上海知青围坐在老柳的床前,过了一会儿,秀姑也坐了过来。忙活了一天,众人开始夜晚睡前的闲聊。陈跃民终于道出昨夜的惊恐,俩上海姑娘听得惊呆了。

“你们没被吓着吧?”老柳关切地问那俩男孩,目光转向秀姑。秀姑没言语,示意小陈说下去。

“老柳哥,你也碰到过那种怪事吧?”陈跃民道,“那么多人追赶着,怎么都在叫‘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最后一句是小陈望向秀姑和小谢说的,

“你们不是在做梦,也不是什么幻觉。确实有那种声音,我听到过几次。”老柳说着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秀姑忙在他背后加垫上折叠成方形的棉被。

老柳朝妻子笑笑,接着说道,“昨夜下雨,你们肯定被吓得厉害。我也是以前听老人家说起过,那里――,就在小丘陵的脚下有一座特大的坟,实际上也叫大坑,清朝后期闹太平军(那时人称长毛),清朝主帅曾国藩将俘获的近万人太平军将士全都押到那里,砍下头推进大坑里埋葬了,所以那里有个万人坑。自此以后,路过的人有时会听到鬼哭狼嚎的叫喊声,阴雨天叫得更凶。我也搞不懂怎么会这样,如今已解放这么多年,社会上讲的是科学文明,反对迷信。事隔那么久远的年代,这种声音怎么还会出现?”

“你碰上这群鬼魂,你是怎么办的?也会逃吗?”小陈问道,回想昨夜,恐惧感又冒了上来。

“我不跑,有时不予理会,有时就干脆坐在板车的扶手上,用烧灼的烟竿点点他们就说:‘你们的头就在那山脚下的水塘里,你们自己去找吧。我是路过的,你们不要来烦我。”

“他们怎么样,还围住你不放吗?”谢敏担心地问。

老柳笑笑,“我用烧着火星的烟竿在黑漆漆的空中划了两个大圈,然后指点着水塘那边,那伙声音就轰哄地渐渐远去,散了。”

“你每次这么说都灵验吗?”秀姑关切地问。

“每次都灵验,屡试不爽。”老柳肯定地说,秀姑松了一口气。

逾后几天,知青们都在思索这种现象的缘由,试图用科学的说法来诠释,但总不能自圆其说。久而久之,此事也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

经过此事,老柳每次要去镇上拉豆腐渣,秀姑总是跟着丈夫一起去。无论丈夫怎么劝阻,妻子总摆出坚决跟定的架式,不依不饶。

数年后,四个上海知青先后回归上海;那条通往镇上的道路铺上了水泥;老柳家也买上了手扶式拖拉机。养猪场已有了上百头猪,场里也增加了新的伙计。夫妻俩依然共同进出,田秀姑那清朗的笑声洒满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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